第二天一大早,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东北初夏的天气就是这样,说变就变。招待所食堂里弥漫着玉米糊糊和咸菜疙瘩的味道,选手们围坐在长条桌边,默默地吃着早饭,气氛比昨天更添了几分紧张。今天上午是赛前技术交流会,算是正式比赛前的开胃菜,也是互相摸底、亮肌肉的好机会。
廖奎喝完了自己碗里最后一口糊糊,又掰了小半个窝头,把碗沿擦得干干净净。粮食不能浪费,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他瞥了一眼邻桌的孙建国,对方正小口喝着糊糊,面前还摊开一本厚厚的《养猪学》,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最后温习。而马向东则呼噜呼噜吃得山响,吃完一个窝头又伸手拿第二个,被他旁边一个看起来稍显文静的同伴轻轻拉了下袖子,才讪讪地缩回手,低声嘟囔:“怕啥,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李主任匆匆吃完,对廖奎低声道:“一会儿交流会,我在下面听着。记住我的话,稳住。”
廖奎点点头。
交流会的地点就在招待所旁边地区农业局的礼堂。一座老式苏式建筑,屋顶很高,墙上挂着马恩列斯毛的画像,主席台上方拉着红色横幅——“全区畜牧兽医技术交流暨选拔大会”。台下已经坐了不少人,除了各地来的选手,还有地区农业局的一些干部、技术员,以及本地相关单位的观摩人员。空气里混杂着烟草、旧桌椅和一股类似福尔马林消毒水的气味。
廖奎跟着队伍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他注意到那位“林同志”也来了,坐在礼堂侧后方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依旧是那身笔挺的中山装,手里拿着个笔记本,像是普通的记录人员,但廖奎总觉得他那平静的目光扫过全场时,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会议由地区农业局的一位副科长主持,讲了些套话,鼓励大家畅所欲言,互相学习。然后便进入自由发言和技术讨论环节。
起初还有些冷场,毕竟谁都不想第一个出头。很快,孙建国就按捺不住,扶了扶眼镜,第一个举手站了起来。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我是省农校的孙建国。我认为,当前我区养猪业发展的关键,在于科学饲养管理的普及和精细化……”他声音洪亮,带着学生干部特有的那种自信,引经据典,从巴甫洛夫条件反射谈到蛋白质氨基酸平衡,又从苏联的集约化养殖模式谈到如何利用数据统计优化饲料配比。理论一套一套,听得台下不少来自基层的选手直眨巴眼,有些名词甚至都没听说过。
孙建国讲完,得意地扫视了一圈,尤其在廖奎这个方向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钦佩或者茫然的表情。可惜廖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波澜。
“孙同学讲得很好嘛,理论水平很高。”主持会议的副科长点头称赞。
这时,马向东憋不住了,嚯地站起来,嗓门震得礼堂有点回音:“领导,我说两句!”
“好,抚远县的马向东同志,请讲。”
“孙同学讲的那些,书本上的东西,俺听着是挺好!”马向东大手一挥,“可咱下面实际干活,不能光看书本啊!就说这猪病防治,你跟他讲啥氨基酸,它不懂!你得看它眼神,摸它耳朵热不热,听它咳嗽带不带痰音!咱老百姓有啥?就有点土方子,经验!比如猪拉稀,你用石榴皮熬水,比啥西药来得慢?便宜!猪不吃食,你给它弄点山楂树叶子拌料,开胃!这些玩意儿,书本上它不写啊!”
他这话糙理不糙,引得台下不少来自农村基层的选手暗暗点头。
孙建国脸上有些挂不住,反驳道:“马向东同志,经验固然重要,但缺乏科学理论指导的经验是盲目的,甚至可能是错误的!比如你说的山楂叶,其有效成分和剂量如何控制?过量是否会引起其他问题?这些都需要科学分析……”
“分析个蛋!”马向东性子直,有点急了,“猪吃了好就是好!俺们场里用了多少年了,没见吃死过猪!你们那套,又是仪器又是数据的,咱基层哪有那条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在台上争辩起来。一个坚持“科学至上”,一个强调“实践出真知”,谁也说服不了谁。会场气氛变得有些微妙,隐隐形成了两种观念的碰撞。
廖奎默默听着,心里却在快速思考。孙建国的理论确实扎实,但有些脱离实际;马向东的经验宝贵,但缺乏系统性和提升空间。他自己呢?他有系统这个逆天外挂,有老李头传承的土法精髓,有陈卫红灌输的科学理论,还有张小花用心记录的本地实践……他似乎站在一个独特的位置上。
就在这时,主持人大概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也可能是想看看这个在县里集训表现出色、却一直沉默的公社青年有什么能耐,目光扫过台下,落在了廖奎身上。
“哦,这位是红星公社的廖奎同志吧?你在县里的成绩很突出啊。对于刚才孙建国同志和马向东同志的讨论,你有什么看法?或者,结合你们红星公社的实际,和大家分享一下你的经验?”主持人和颜悦色地点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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