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技术员,你懂得真多,”周申由衷地感叹,“不像有些人,就觉得我们知青光会耍嘴皮子。其实我就觉得,不管干啥,都得讲个科学,用对方法,光靠傻干不行。”
这话隐约透露出他可能因为“爱琢磨”、“爱说道”而受过一些非议。
休息间隙,周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外壳有些磨损的指南针摆弄着,见廖奎看了一眼,便笑着解释:“以前搞测量用的,习惯了,带着它心里踏实。我们这回在外面,要不是靠它和地图,差点就迷路在山坳里回不来了。”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意味,“廖技术员,你是不知道,外面现在情况也挺复杂的,我们回来的路上,还碰到过……”
他话没说完,似乎意识到有些话不能乱说,又及时刹住了车,转而说起了一些沿途见到的、关于其他农场或村庄在应对雪灾时的趣闻轶事。他的描述生动有趣,语言诙谐,让枯燥的仓库清点工作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廖奎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这个周申,确实如张振山所说,“见过些世面”,而且头脑灵活,善于交际。他的到来,像一缕不安分的风,吹进了畜牧科这潭因为压力和匮乏而显得有些死寂的水中。
对于廖奎而言,周申的出现,既是变量,也可能成为某种契机。一个热情、好奇且对技术有兴趣的助手,用好了能分担不少工作压力;但他过于活跃的性子和可能带来的外部信息,也需要谨慎对待。
无论如何,农场因为这批“流浪者”的归来,注入了一丝新的活力,也带来了新的变数。廖奎知道,他需要尽快适应这种变化,并且在这个名叫周申的年轻人身上,找到有利于他们计划和生存的平衡点。北大荒的冬日,依旧漫长,但水面之下,暗流开始涌动。
周申的到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畜牧科泛起了涟漪。他那与北大荒严酷环境似乎格格不入的热情与健谈,很快便打破了科室里往日略显沉闷的氛围。韩志刚本就对他印象不错,如今更是成了他最忠实的听众,而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秦技术员,偶尔也会在他讲述一些稀奇古怪的见闻时,抬起眼皮瞥上一眼。
这日,忙完了上午的活计,几人聚在畜牧科那间充当办公室和休息室的简陋屋子里,围着一个小铁炉取暖。炉火不算旺,只能勉强驱散一些寒意。周申搓着手,呵出一口白气,脸上却依旧带着那种仿佛永不消退的活力。
“要说这回在外面,可真算是开了眼界了。”周申打开话匣子,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去的那个县,比咱们这儿热闹多了,街上总能看到一队队的学生,戴着红袖章,打着红旗,喊着口号,说是‘大串联’,要走遍全国去‘传播革命火种’。”
他比划着,模仿着那些学生激昂的样子:“那阵仗,嘿,真是……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墙上、树上,甚至电线杆子上,都贴满了大字报和标语,一层盖一层,密密麻麻的,有些字写得比拳头还大,看着就觉着……嗯,提气!”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用了“提气”这个相对中性的说法。
韩志刚听得入神,忍不住问:“周哥,他们都喊啥口号啊?跟咱们场部喊的一样不?”
“那可不一样!”周申摇摇头,压低了点声音,但眼神里却闪着光,“咱们这儿喊的,多半是‘艰苦奋斗’、‘自力更生’。外头那些,更……更带劲!什么‘砸烂旧世界’、‘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还有些直接点名道姓的,那词儿厉害的,我都不敢学。”他顿了顿,补充道,“反正啊,走到哪儿都能感觉到一股子……火辣辣的劲儿,好像什么东西都要被重新掂量掂量,旧的都得靠边站。”
廖奎坐在靠墙的位置,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无意识地拨弄着炉膛里的煤块,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周申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冰锥,清晰地凿击在他的心湖上。学生们大规模的串联,越来越激进、带有强烈破坏性的口号……这些信息碎片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明确的事实:外界的形势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发生变化,一种更加狂飙突进、更难以预测的浪潮正在席卷而来。这绝不仅仅是场部大会上那种强调“吃苦耐劳”的基调所能比拟的。时代的车轮,正发出刺耳的轰鸣,加速碾过既有的轨道。
秦技术员默默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在听到周申提及“旧的都得靠边站”时,他捏着烟袋杆的手指微微紧了紧,随即又松开,只是吐出的烟雾更浓了些。
周申并未察觉这些细微的反应,他继续说着:“不过啊,热闹是热闹,也有些地方看着乱糟糟的。我们路过一个镇子,看见供销社的玻璃都被砸了,说是里面卖的东西有‘资产阶级情调’。还有些单位的领导,被拉出来……唉,反正挺乱的。”他摇了摇头,没有细说下去,但那种对无序状态的隐约不适,还是流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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