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后没几天,一场悄无声息却又无法忽视的变动,如同初春料峭的寒风,骤然席卷了第七农场。
没有预兆,没有正式通知,只是在某个清晨,几辆裹满泥泞和雪屑的吉普车,在一股肃杀的气氛中,径直开进了场部大院。从车上下来七八个穿着深色棉制服、表情严肃、眼神锐利的中年人。他们随身携带着厚厚的公文包,行动间带着一种不同于农场职工的、自上而下的审视感。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开——县里派工作组下来了!
名义上的说法是“检查春耕准备工作与干部职工思想动态”,配合上级“抓革命、促生产”的号召。但这个时机,这套说辞,以及工作组人员那不苟言笑、隐隐带着压迫感的神情,都让明眼人心里“咯噔”一下。
场部的气氛瞬间变得异样。平日里还算随意的办公区域,此刻鸦雀无声,只剩下工作组人员偶尔低沉的询问和翻动纸张的沙沙声。杨场长、张振山等农场主要领导全程陪同,他们的脸上不见了往日的沉稳或爽朗,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掩饰却依旧透出的凝重与谨慎。他们跟在工作组身后,回答问题言简意赅,态度恭敬,仿佛行走在薄冰之上。
工作组并没有急着召开大会,而是直接入驻了场部最好的几间办公室(临时腾出来的),开始了封闭式的“调研”。他们调阅档案,核对名册,动作迅速而高效,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如同逐渐弥漫开来的浓雾,笼罩了整个第七农场。人们交谈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走路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生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空气中仿佛充满了静电,一触即发。
工作组的“检查”工作迅速展开,核心环节之一,便是分别谈话。
各科室的骨干、技术员,以及知青点的代表,都被列入了谈话名单。谈话地点设在场部一间临时腾空的会议室里,门口有人守着,气氛森严。
廖奎自然也接到了通知。去之前,他和谢薇在空间中紧急商议了对策。他们反复推敲了可能被问到的问题,统一了“扎根边疆,一心搞生产,不问其他”的核心口径,确保每一句话都政治正确,滴水不漏。
走进会议室,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工作组的两名成员坐在对面,一个负责主要提问,眼神犀利,另一个则低头记录,一言不发。杨场长和张振山并不在场,这更增添了谈话的独立性和压迫感。
“廖奎同志,坐。”主问者抬了抬手,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廖奎依言坐下,腰背挺直,神态恭敬而不卑微。
问题接踵而来,从畜牧科的冬季防病试点工作、春季疫病防控计划,到平时的学习情况、对当前国内外形势的认识,再到对农场建设的看法、个人有什么困难和要求。
廖奎的回答沉稳而清晰。谈及工作,他条理分明,数据准确,充分展现了一个技术骨干的专业素养;谈及思想和形势,他严格遵循主流口径,强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扎根边疆干革命”的决心,表示要“努力学习最高指示,提高思想觉悟,全心全意搞好农业生产”;谈及个人,他表示“没有困难,感谢组织关心”,绝口不提任何私人诉求或对现状的不满。
他的语气始终平静,态度不卑不亢,既没有过度热情地表忠心,也没有丝毫的闪躲和犹豫。每一个回答都像是经过反复打磨的标准件,严丝合缝地嵌入对方预设的框架内,让人挑不出错处,却也探不到底细。
负责记录的工作组成员笔尖飞快移动,主问者则时不时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在廖奎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最终,他只是微微颔首。
“嗯,廖奎同志技术过硬,思想也跟得上形势,很好。要继续保持,为农场建设多做贡献。”问话者结束了谈话,公式化地勉励了几句。
“请组织放心,我一定努力。”廖奎起身,恭敬地回答,然后稳步离开了会议室。
走出那间令人压抑的房间,廖奎才暗暗舒了一口气,后背的内衣已被冷汗微微浸湿。他知道,这第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但他的心并未放下,因为他知道,工作组的目标,绝不仅仅是他这样的“技术骨干”。
果然,随后传来的消息证实了他的猜测。周申、以及另外几个平日里比较活跃、曾参与过私下串联议论的知青,被重点约谈。谈话的时间远比廖奎要长,气氛也据说紧张得多。有人看到周申从会议室出来时,脸色苍白,嘴唇紧抿,完全不见了往日的洒脱。
整个农场,在这种高压式的个别谈话下,人心惶惶。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预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表面的生产生活仍在继续,但暗流已然汹涌澎湃。工作组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第七农场激起层层涟漪,而这涟漪的中心,最先波及的,便是那些平日里较为活跃、或者身上带着某些“特殊标记”的人。周申,毫无疑问地成为了焦点之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