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破旧土房缝隙里透出的、幽微如豆的灯火,像黑暗中一只窥探的眼睛,无声地吸引着廖奎的注意。它出现在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地点,本身就透着不寻常。是看守菜园的老农?还是与他一样,有着不可告人秘密的夜行者?
强烈的好奇心与侦查本能,驱使着廖奎改变了返回招待所的路线。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借助【中级环境隐匿术】,悄无声息地朝着那间孤零零的土房靠近。寒风卷过荒芜的菜地,带起枯草的碎屑和泥土的腥气,也完美地掩盖了他细微的脚步声。
他选择了一个下风向的位置,潜伏在一堵半塌的土墙后面,从这里可以清晰地观察到土房那扇破败的、用茅草堵塞的窗户,以及房前一小片空地。【谛听术】被动开启,将周围的声响放大,过滤着风噪,捕捉着从那缝隙间可能泄露的人语。
起初,只有灯火摇曳的影子在窗内晃动,以及一种……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啜泣声?不,更像是某种因极度虚弱或紧张而产生的、断断续续的喘息。
廖奎屏住呼吸,耐心等待着。他心中隐约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这绝非正常的夜间劳作或休息。
过了约莫一两分钟,土房那扇歪斜的木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嘎”声,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个身影先探了出来,是个男人,身材中等,裹着一件深色的、沾着泥点的棉大衣,头上戴着顶旧的棉帽,帽檐压得很低。他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圈,动作显得有些鬼祟。
借着屋内透出的那点微光和稀疏的星月之光,廖奎看清了那人的侧脸——是红旗岗农场后勤仓库的那个李保管员!白天廖奎曾与他打过照面,一个看起来有些刻板、不苟言笑的中年人。
李保管员确认外面无人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侧身让开了门口。
紧接着,另一个更加瘦小、单薄的身影,从门内跟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极其宽大、打了好几个深色补丁的旧棉袄,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进去,更显得她身形嶙峋。头发枯黄,胡乱地挽在脑后,露出的一截脖颈在寒冷中显得异常纤细苍白。她低着头,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瑟缩与卑微,却像无形的针,刺着廖奎的视觉。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口袋,袋子不大,但看她双手捧着的姿势,里面的东西似乎有些分量。那是……粮食?
李保管员没有说话,只是朝女人挥了挥手,示意她快走。女人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一颤,将那个小布袋更紧地抱在怀里,几乎是小跑着,踉踉跄跄地朝着与廖奎潜伏位置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家属区的方向,快速离去,瘦小的背影很快便被浓重的夜色吞噬。
李保管员则站在原地,又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这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脸上似乎恢复了些许平日里那种刻板的神情,朝着场部宿舍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土房的门在他身后虚掩着,那点微弱的灯火依旧从缝隙里透出,仿佛刚才那短暂而诡异的一幕从未发生。
然而,廖奎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去,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麻木与震惊。
他虽然未能看清交易的全部细节,但那女人出来时略显踉跄的步伐,整理腰间衣带的细微动作,李保管员那鬼祟警惕又带着一丝事后方有的、难以形容的松懈神态,以及女人怀中那紧紧抱着的、显然是刚到手的小袋粮食……
这一切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在北大荒这片土地上,在极端匮乏的物资配给制下,或许并不罕见,却绝对触目惊心的事实——以身体换取生存所需的粮食。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个时代的苦难。西山父母的处境,逃犯被追捕的惨状,老车把式麻木的叹息……都曾一次次地冲击他的心灵。但眼前这一幕,却以一种更加直接、更加残酷的方式,将女性在绝境中所承受的特定苦难,血淋淋地摊开在他的面前。
那个女职工面黄肌瘦的模样,那瑟缩卑微的姿态,那紧紧攥住粮食如同攥住救命稻草的动作……与王保管员那近乎程式化的、不带什么感情色彩的“交易”姿态,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这是一种怎样的绝望,才会让一个人,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女性,不得不放弃尊严,用最原始的方式,去换取那一点点维系生命的玉米面?而那个李保管员,他又是在一种怎样的心态下,进行着这样的交换?是乘人之危的卑劣?还是同样在匮乏压力下,一种扭曲的、各取所需的麻木?
廖奎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具体的答案。
他只知道,自己刚才目睹的,是人性在生存底线被反复碾压后,所呈现出的、一种令人心碎的“常态”。这种“常态”背后,是物资极度的短缺,是分配制度在某些环节的失灵或扭曲,是底层民众在无声中,被一点点磨去希望、磨去羞耻感,最终只剩下求生本能的悲惨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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