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荒原的黎明前,是一天中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刻。寒风如刀,刮过荒原上干枯的植被,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万千魂灵在同时哭泣。暗紫色的天幕低垂,死死地压在大地上,连那些血管般狰狞扭曲的云絮都仿佛凝固了,宛如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横亘在天际,渗出不详的光。部落聚居地的入口处,稀稀落落的火把在风中明灭不定地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映照着一张张凝重、悲怆而又无比坚毅的面庞。空气中的寒意几乎能冻结血液,但比这更冷的,是弥漫在每个人心头那化不开的决死之意,气氛沉重粘稠得能滴出水来。
乌坎长老佝偻的身子在猎猎寒风中微微发抖,并非全然因为寒冷,更是因为那沉甸甸的、即将送别孩子们踏上死路的悲痛。他那双布满深深刻痕般皱纹、青筋虬结的手,死死紧握着那根世代传承、已被摩挲得异常光滑的祖先骨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显得苍白。他浑浊不堪、仿佛蒙着一层阴翳的眼睛,如同最精细的篦子,缓缓扫过面前每一位即将出征的战士,目光中既有身为长老的骄傲,更有一种难以言说、椎心刺骨的痛楚。他的嘴唇嗫嚅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呼唤:
“孩子们,” 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带着血丝,“先祖的魂灵与你们同在。”
两支小队如同石雕般沉默地站立着,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消散,仿佛他们生命的余温正在被这无情的荒原急速抽走。一队由岩锤带领,共九人,是部落中公认最悍不畏死、筋骨最为强健的勇士。他们粗壮的躯干上,紧密地捆绑着一块块不规则、棱角狰狞的能量矿石,那些矿石在黑暗中自主地泛着不稳定的、仿佛心脏跳动般的幽微光芒,内部似乎禁锢着随时都会苏醒、毁灭一切的凶兽。岩锤——这个肩膀宽厚得如同山岩般的汉子,正以超乎外表的细致,亲自检查着每个队员身上那简陋却至关重要的引爆装置。他那双惯常挥舞重锤、布满老茧和伤疤的粗大手掌,此刻却异常灵巧而稳定地穿梭在绳索与机括之间,确保每一个连接处都牢固可靠,不容有失。
“黑石,你左肩的绳索太松了,奔跑时容易晃动,再紧一圈!” 岩锤低沉浑厚的声音如同闷鼓,打破了这死寂的宁静。他走到一个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名叫黑石的年轻战士面前,不由分说,亲手为他重新调整、勒紧肩上的装置。那年轻的战士身体因紧绷而微微颤抖,但他只是用力地、近乎执拗地微微点头,紧抿着失去血色的薄唇,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任何一丝犹豫或恐惧,只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纯粹。
另一队则由厉烽带领,包括他在内仅五人。厉烽站在队伍最前方,身姿挺拔如扎根于绝壁的孤松,黑色的眼眸深邃,即便在这浓稠的黑暗中依然锐利如锁定猎物的鹰隼,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他身后的四名年轻猎手,是部落里千挑万选出来、最擅长潜行匿踪、速度最快的精英。他们身着经过特殊鞣制、轻便如无物的暗色皮甲,脸上、手臂上都用特制的、混合了荒原泥土与草木灰烬的泥彩涂抹出断续的斑纹,使得他们几乎能与周围环境的阴影完美地融为一体。他们的眼神如同磨砺过的刀锋,闪烁着极度的警惕与不容动摇的果决,每个人都清晰地知道自己肩上所担负的、关乎部落存续的使命。
乌坎长老开始了那古老而简短的祈福仪式。他颤巍巍地从一个边缘已有缺口的粗糙陶罐中,取出用特殊植物汁液和稀有矿物粉末精心调制的、呈现出深邃幽蓝色的颜料。他用右手拇指郑重地蘸取那冰凉的膏体,然后依次走到每一位战士面前,踮起脚,将指尖轻轻点在他们汗湿或冰冷的额头上,缓缓画下那个代表着力量与守护的、磐石部落特有的三角印记。每画下一笔,他脸上的皱纹似乎就加深一分。
“愿先祖之魂指引你们前路,愿帝尊之光辉庇护你们平安。” 老人的声音随着为每一位战士的祈福而变得越来越颤抖、微弱,当他为队伍最后一名、也是最年轻的那名猎手画完印记时,浑浊的老泪终于无法抑制,盈满了眼眶,在火光下闪烁着微光。
岩锤深吸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厉烽面前。这个平日里豪爽粗犷的汉子,此刻脸上肌肉僵硬地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他的左颊上,一道新鲜的、皮肉外翻的伤痕格外显眼,那是前夜最后一次演练时,为了掩护同伴而被崩飞的碎石所划伤。他抬起右臂,用那只缠绕着渗血布条、骨节粗大的拳头,用力地、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咚、咚、咚”如同战鼓般沉闷而有力的声响:“帝子大人!” 他的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后面的事,就全都交给您了!别忘了…别忘了答应我们的,带大伙儿…回家!” “回家”两个字,他咬得极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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