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车的车轮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时,项尘掀着布帘的手忽然顿住——风里的味道变了。
前两日赶路时,风里还带着麦秸的焦香、山泉的清甜,哪怕是穿过太行山余脉的树林,也有松针和腐叶的腥气。可此刻灌进车厢的风,却裹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明的味道,像晒透的陈年血痂,又像埋在土里的朽骨,淡得几乎抓不住,却往人骨头缝里钻,让人从后颈凉到脚底。
“项大哥,你闻着没?”墨甲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他原本正靠在车厢板上啃路粮饼,此刻却把饼子攥在手里,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风咋这么怪?闻着心里发慌。”
项尘没说话,只是往车外探了探身。天刚过晌午,太阳却像被蒙上了一层灰布,光线下沉得厉害,连远处的山都成了模糊的青黑色轮廓。路两边的庄稼地早就荒了,齐腰深的野草疯长着,叶片上沾着黄土,风一吹就“哗啦哗啦”响,像有人在暗处低声哭。偶尔能看见几间塌了顶的土屋,断墙歪歪扭扭地支着,窗洞里堵满了枯草,连只麻雀都不愿往里面落。
“再往前,就该到长平地界了。”墨渊的声音从后车厢传过来,他手里还拿着那张羊皮地图,指尖在“长平”两个字上反复摩挲,指腹蹭过地图边缘的磨损处,“当年秦军和赵军在这里打了三年,最后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卒,这地方……就再也没缓过来。”
项尘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他在史书里读过长平之战,白纸黑字写着“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可那些文字远不如眼前的荒凉来得刺眼。机关车又往前挪了半里地,路边的野草渐渐变高,有的竟比机关车还高,草叶间开始露出零星的白色——不是石子,是骨头。
最先看见的是一截腿骨,半截埋在土里,半截露在外面,骨头上还挂着些发黑的布条,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渣。墨甲“嘶”了一声,赶紧别过脸,手里的饼子“啪嗒”掉在车厢板上,他也没捡。阿木坐在车厢角落,脸白得像纸,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连大气都不敢喘。
“别慌。”墨离把手里的水囊递给阿木,声音放得很轻,“都是几十年前的骨头了,他们不会害咱们的。”话虽这么说,墨离自己的眼神也有些发沉,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布,走到车边,小心翼翼地把那截腿骨旁边的野草拨开,生怕碰碎了骨头。
机关车继续往前,白骨越来越多。有的是零散的指骨、肋骨,像撒在地上的碎瓷片;有的是完整的骨架,蜷缩在土里,手骨还保持着往前抓的姿势,像是临死前还在求救;还有的骨架上嵌着半截箭头,铁箭头早就锈成了褐红色,和骨头粘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铁哪是骨。
项尘跳下车,脚刚落地就差点被绊倒——他踩在了一截脊椎骨上,骨头在鞋底轻轻“咔嚓”响了一声,像是一声微弱的叹息。他赶紧挪开脚,蹲下身,看着那截脊椎骨,上面的骨节还很清晰,能看出主人当年应该是个高大的汉子。可现在,这具曾经能扛着兵器冲锋的躯体,只剩下一堆脆弱的骨头,被野草和黄土埋着,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项大哥,你看那边。”墨离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洼地。项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口猛地一紧——那片洼地里,白骨堆得像座小山,密密麻麻的骨头互相叠压着,有的头骨滚在最上面,眼窝空荡荡的,对着天空,像是在质问什么。洼地周围的土是暗红色的,哪怕过了这么多年,雨水也冲不掉那层暗沉,风一吹,就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比刚才更浓了些。
“这里应该就是当年的坑杀点之一。”墨渊也下了车,他走到洼地边,弯腰捡起一块碎骨,骨头很轻,一捏就掉了点渣。他把碎骨轻轻放回原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四十万赵卒,有老有少,有刚从军的少年,也有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兵……他们以为投降能活,最后却被活活埋在这里。”
项尘想起自己穿越前看过的纪录片,里面说长平之战后,当地的百姓不敢靠近这片战场,连庄稼都不敢种,说这里的土“吸人血”。那时候他还觉得是夸张,可现在站在这里,看着满地的白骨,闻着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他才明白,不是土吸人血,是这里埋了太多的冤魂,太多的不甘。
“逆时盟到底想干什么?”项尘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背后的玄铁枪,枪杆冰凉,却让他稍微定了定神,“他们要是真的改变了长平之战的历史,这些人的牺牲……不就成了笑话?”
墨渊转过头,看着项尘,眼神很亮:“所以我们必须阻止他们。历史不能改,不是因为它完美,是因为每一个牺牲都有意义。赵卒的血没白流,他们让后人知道战争的残酷,让后来的君主不敢轻易发动不义之战。要是逆时盟乱改,说不定会有更多人死于战火,到时候,会有更多这样的白骨堆。”
项尘用力点头。他之前阻止逆时盟,更多是因为知道“改变历史会有灾难”,可现在,看着这些真实的白骨,感受着这片土地的悲凉,他的决心变得更具体、更坚定——他不是在阻止一个抽象的“灾难”,他是在保护这些已经逝去的人,保护他们的牺牲不被践踏,保护后来的人不再经历这样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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