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除夕过后,詹春兰和汪文锋还是老样子,定时见面、点头招呼、客气寒暄,像两台精准运转的机器,谁也没越界。
反倒方黎女士成了她生活里的常客,
每逢休息日,她就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叮铃铃地停在食品厂门口。两人一前一后,把海城的大小商店逛得比地图还熟。
百货商店新到一批布料,她拿起淡青色的就问:“春兰,这个颜色衬你,喜不喜欢?”;第一百货柜台上了雪花膏,她立刻包圆三盒,“春天风硬,记得擦,别把脸吹皴了”;甚至是在柜台上看见了新上的彩色塑料发卡,她也能挑两朵“时兴的玫瑰红”,轻轻别在詹春兰的发间,退后两步端详,眼里漾着笑:“俏得很!”
暮色四合,又将詹春兰送回来,亲眼看着人上了楼,才骑车回家。
这份过度的热情,把詹春兰搞得,既高兴又惶恐,只得拜托汪文锋委婉劝说一下。
汪文锋也没办法,他知道她母亲是有些上头了,只好半开玩笑地抱怨:“妈,你这么送下去,你儿子还能送什么?”
方黎正把新买的确良衬衫在自己身上比划,闻言白他一眼:“你多用心些呀,自己不上心,怎么还怪别人热情呢?自己多动动脑子,我这都是在为谁呀?”
说着又掏出两张布票,“下周人民商场要上新的连衣裙,我领春兰去试试,你别跟着添乱。”
汪文锋实在是没招了,他反过来安慰詹春兰:“你别有心理负担,安心收下便是。”
詹春兰蹙着眉:“咱俩要是真的,我收下倒也罢了,可关键是咱俩是假的呀,方阿姨越是喜欢我,我就越惶恐,钱财礼物都是小事呢,总能还清的,可感情要怎么还?”
汪文锋挑眉:“怎么,现在知道感情债不好还了?当初信口开河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
或许是熟悉起来了,詹春兰也不跟他客气,抬眼瞪他:“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1972年,五月,草莓上市了。
她踩着清晨的露水去果品站,挑了两筐最红最香的草莓,带回实验室,洗净、去蒂、榨汁、过滤,一点点调整配比。糖液熬到118℃,草莓浆在最后关头下锅,酸甜味顺着排风扇飘出窗外,勾得隔壁车间的工人直咽口水。
这是她第四次修改配方,她尝了一口新熬出的糖浆,酸甜平衡,果香干净,舌尖一点不粘腻,终于点了头。
"就是它了。"她满意地放下玻璃棒,在实验记录本上写下最后的数据。
会议室,领导们围坐一桌,詹春兰站起来汇报时,谢科长投来鼓励的目光。这个年轻的技术员来到食品厂不到一年,却已经展现出惊人的天赋。
詹春兰把记录本和样品一起递上:"此前的草莓味水果糖,缺乏一点草莓的口感,草莓的甜里要带一点青梗的酸,红果肉后面还得藏着籽的颗粒感。这回我把新鲜草莓打浆后低温减压浓缩,保住头香;再把果渣烘干磨粉,回填进糖浆,让口感有‘籽’的细微沙沙;最后降了零点二度糖温,把酸尾收干净。香精只留百分之五,起个‘引子’作用,主体味道全来自果子本身。"
几位领导各自取了一颗糖果品尝,交换着赞许的眼神。糖果在口中慢慢融化,清新的草莓香气弥漫开来,甜而不腻,酸而不涩。
"这个味道很好。"李副厂长率先表态,"比前几个版本都要出色。"
乔厂长细细品味后,提笔在审批表上签下苍劲有力的四个字:
"同意投产。"
这四个字好像按下一个开关,整个海城食品厂就像一台加足了马力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詹春兰的生活顿时变得忙碌起来。虽然实验室里的配方已经臻于完美,但从小锅试制到大规模生产,中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车间的机器不是实验室的精巧仪器,原料的批次差异、温度控制的细微变化,都可能影响成品的风味。
"小詹,这一锅的色泽好像不太对。"老师傅指着刚出锅的糖浆叫她。
她快步走过去,仔细观察后得出结论:"温度高了半度,草莓香气损失了些。把火调小一点,延长搅拌时间试试。"
这样的场景在投产初期时有发生。詹春兰索性把办公地点搬到了车间,穿着工装在生产线上来回巡视。她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一锅的生产数据:温度、时间、原料配比、环境湿度......
保卫科来人通知:“詹同志,门口有位方同志找您。”
詹春兰一听便知道是方黎女士来了,她放下记录本,匆匆赶往厂门口。
方黎女士一见到她就就笑着说:"春兰,陪阿姨去百货公司逛逛?听说新到了一批的确良布料。"
"阿姨,实在走不开。"詹春兰身上还穿着工装,上面沾满了糖果甜腻的香味:"这批草莓糖正在关键时期,我得守着。"
说着,她从荷包里抓出一把糖果塞给她:“阿姨,这是我研发的草莓味糖果,新口味,还没有上市,您先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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