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夜色浓如墨,寒鸦立在枯枝上,宛如一尊尊沉默的雕塑。
安济坊的后院里,却亮着一盏孤灯。
灯火映照下,小桃正小心翼翼地布置着席面。
与寻常宴请的丰盛不同,石桌上只有一碗清粥,一碟腌得晶莹剔透的酱菜,和一尾煎得两面焦黄的小鱼。
菜式寻常至极,仿佛只是寻常人家的宵夜。
角落里,一个身形瘦削的黑衣男子——墨鸦,正调试着一座精巧的黄铜机关炉。
炉火无烟,只散发出温而不燥的热力,精准地控制着每一道菜的温度。
他甚至取出一把特制的尺子,反复校对着碗碟之间、菜肴与桌沿的角度,确保每一个细节都分毫不差,完全符合影阁传说中最为严苛的“密会礼制”。
这礼制,早已失传百年,如今却在一个小小的安济坊后院重现。
苏菱安褪下一身繁复的裙装,换上了一袭素白洁净的医袍,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不施粉黛的脸庞在灯下显得有些清冷。
她望着桌上那份简单的席面,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淡淡开口:“右使此来,杀意是衣,求生是骨。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一场厮杀,而是一条活路。”
话音刚落,一阵微不可察的冷风自院墙外卷入。
檐角之上,叶寒舟的身影如与黑夜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比寒星更冷的眸子,正无声地扫视着院外的每一寸阴影。
一股无形的寒气以他为中心,悄然笼罩了整个庭院,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子时正,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院门口,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来人身披玄色斗篷,脸上覆盖着一张冰冷的铁制面具,只露出一双深沉而警惕的眼睛。
她便是影阁的右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中沾染的鲜血足以汇成江河。
她的左手,提着一只沉甸甸的黑漆木匣。
她走进院中,目光快速扫过简陋的席面、角落里不起眼的墨鸦,以及檐角上那道若有若无的凛冽气息。
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苏菱安身上,那身素白医袍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格外刺眼。
“你倒是准时。”苏菱安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与一位寻常的访客闲聊。
影右使没有回应,径直走到石桌前,将手中的黑匣“啪”地一声放在桌上。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决绝的意味。
“毒蟾老是我亲手处理的,尸首已沉入万丈地渊,绝无寻回的可能。”她的声音透过铁面,显得沉闷而沙哑,“但他在死前……对我说了三句话。”
苏菱安眼帘微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依旧不动声色:“说来听听。”
影右使的目光变得锐利,死死盯着苏菱安,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第一,夜枭确与他有过来往交易,这是右系洗不掉的污点。”
苏菱安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这是事实,也是裴仲安用来发难的最好借口。
“第二,阁主裴仲安早已察觉内乱之兆,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要将我右系一脉,从上到下,清洗得干干净净。”这话说出口时,她藏在斗篷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这是绝境。
苏菱安依旧平静,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第三……”影右使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说,你能让死人说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庭院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叶寒舟立于檐角,周身寒气更盛,已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然而,苏菱安却笑了。
她提起桌上的茶壶,亲自为影右使面前那只空着的茶杯斟满了茶。
澄黄的茶汤在杯中漾开一圈圈涟漪,热气袅袅。
“这茶,是用夜枭坟头的第一场雪水泡的。”她轻声说道,话语如同鬼魅的低语,钻入影右使的耳中。
影右使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
夜枭,正是她曾经的顶头上司,也是这次内乱风暴的中心。
用他的坟头雪水泡茶待客,这是何等的挑衅与讽刺!
可她只是停顿了一瞬,便将茶杯端起,隔着面具,一饮而尽。
茶水滚烫,顺着喉咙落入腹中,一股灼热感猛地自心口炸开!
影右使的眼前瞬间恍惚,她竟清晰地看到了毒蟾老临死前的画面——他并非被人拷打,而是被几名黑衣人强行按住,一名医者打扮的人将一碗散发着异香的汤药灌入他口中。
随即,毒蟾老眼神涣散,状若疯魔,竟主动抓起匕首,在墙上写下了那封指证夜枭的血书!
那碗药,是“引妄散”!
一种能引出人心底最深恐惧,制造幻觉,让人将幻象当做真实的禁药!
影右使猛然抬头,铁面下的双眼充满了震惊与骇然:“你……你用毒让他说了谎?!”
“不。”苏菱安缓缓摇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从不制造谎言。我给他的药,只是让已经存在的谎言,自己裂开一道无法弥补的缝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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