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声音正处于变声期,有着男孩的依赖和男人的沙哑成熟。
明显能听出话音中的愉悦,母亲已然清醒,稍微有些虚弱,养养便能好。
昨日,真是让他骇到不行。
药碗小心翼翼放在床头小几上,温度刚好。
花溪姨娘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猛地抓住沈月朗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声音因激动而尖利:“朗儿!你来得正好!那个沈月陶,那个小贱人不能留!她听到了……她一定听到了!”
“娘,你在说什么?是不是不舒服,我帮你叫医官!”
“不许走,不许走。”手的力道不断加大,沈月朗从来不知道母亲的手劲儿可以这么大。
“我们必须想办法,在她把事情说出去之前,杀了她!”
“娘,您,您在胡说什么!月陶姐,是她把您从府里接出来,送到这安济坊救治的!昨日您高热不退,险些……险些就没了!是她守了您一夜,也是她垫付了诊金药费!您怎么能……怎么能恩将仇报,想着要害她性命?!”
“你被她骗了,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花溪姨娘用力摇晃着他的手臂,声音尖厉,“她和她娘一样,都是黑心肝的!她救我?她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就是想利用你,收买你,想借此拿捏我们!这种黑心肝的不配活着,要杀了她,杀了她!”
反复嘶吼着,面容因恨意而扭曲
“姨娘!” 沈月朗猛地抽回手,后退一步,看着状若癫狂的母亲,好生痛苦。
“您醒醒吧!若不是月陶姐,您昨天可能就死在府里了!周夫人根本不会给您请郎中!是大姐给了您一条活路!您怎么能……怎么能生出这般恶毒的心思?!”
花溪姨娘看着儿子空荡荡的手心,和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愤怒与失望,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
“拓野琉”这几个字卡在喉咙里,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无法出声。
“朗,朗儿。”颤抖着伸出手,试图再次触碰儿子的手背,又被推开。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哀求:“朗,朗儿……娘错了,娘不该胡说……”
可沈月朗再次避开了她的触碰。
不过是半日光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视若珍宝的儿子,心竟然就偏向了那个狐媚子!花溪心中恨意翻涌,几乎咬碎银牙。
沈月朗见母亲神色哀戚,到底心软了些,颓然坐在床榻边,试图缓和气氛,低声解释道:“母亲,其实月陶姐姐人很好,她昨日还给府中的姨娘和兄弟姐妹们都分了西瓜,人人有份。”
西瓜!西瓜!
自己的儿子竟然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施舍就偏向那个贱人!花溪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发红。
被气得晕厥,近乎残忍地开口:“我天亮时,用簪子补了她的伤口。可惜,还差一点,否则,你今日看到的就是她的尸体。”
“母亲!花溪姨娘!”沈月朗猛地从床榻上弹起来,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
他昨日亲眼见到沈月陶是如何为他母亲奔波,如何不顾自身疲惫守在病床前。
虽然他对这位庶长姐了解不深,知她一向眼高于顶,不过未曾直接欺压过他。从小因为母亲的告诫而心存隔阂,但昨日之事,他看得分明,那是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
“您差点杀了她!您怎么敢!”沈月朗喉咙有些淤堵,“这可是杀人啊!”
震惊、后怕、恐惧和愤怒,瞬间淹没了他。
月陶姐,月陶姐!
沈月朗再也无法面对这个变得陌生而可怕的母亲,猛地推开门,小牛犊子一般地冲出了出去,甚至顾不上身后花溪姨娘凄厉的呼喊。
他一路狂奔回沈府,胸口激烈起伏。
他甚至都忘了告诉母亲,新弥夫人回来了,也忘了告知沈月冕下葬的时间被提前了,其实他是在杜鹃的帮忙下才能偷偷溜出来探望母亲的……一想到亲生母亲差点就让新弥夫人仅剩的孩子也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罪恶感攫住了他。
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年,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飘洒在街道上。
情绪激荡之下,他竟忘了平日出入惯走的偏僻后门,昏头昏脑地冲向了角门。
刚靠近角门,他便猛地刹住了脚步,慌忙躲到一旁的石榴树后,心脏怦怦直跳。
只见角门处,正缓缓行出一列送葬的队伍,素白的幡旗在微风中飘荡,纸钱纷纷扬扬洒落。
队伍的最后,是一身缟素的新弥夫人和沈月陶。
沈月朗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跌坐在冰冷的土地上,背靠围墙,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目送沈月陶安然无恙地走出角门,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猛地落回实处,还好……还好月陶姐没事。
大半年未见,再见女儿竟然是给儿子送葬。
新弥夫人走在送葬队伍末尾,目光沉静哀戚,却并未错过女儿细微的举动。
她见沈月陶频频望向角门旁那棵枝叶繁茂的石榴树后方,不由低声询问:“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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