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庭怜子没有动筷子。面前精致的菜肴已经失去了诱人的热气,如同此刻餐厅里冰冷凝滞的气氛。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久久地落在父亲黑泽光的侧脸上。他强装出的镇定,他努力维持的、属于一家之主和成功企业家的从容面具,在她眼中清晰可辨。她甚至能捕捉到,在他那双似乎被岁月遗忘的眼角,那些几乎看不见、却在她敏锐感知中真实存在的、象征着疲惫与重压的细微痕迹——或许,那只是她因为过度担忧而产生的错觉,但她宁愿相信那是真的,是父亲也会感到劳累的证明。
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如同未熟的青梅汁液,涩得让她喉咙发紧。
这个家,曾经不是这样的。
记忆如同褪色的老照片,带着温暖的滤镜,在她脑海中缓缓浮现。那时他们还不住在这样宽敞却冰冷的别墅里,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狭小的公寓。物质不算富足,但家里永远充满了温暖踏实的烟火气和毫无阴霾的欢笑。
大哥阵(那时还叫阿阵)虽然从小就不爱说话,总是冷着一张漂亮得如同人偶的小脸,眼神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警惕和疏离。但他会在吃饭时,默不作声地将盘子里最好的一块肉夹到她和小谷(零)的碗里;会在她练琴练到手指酸痛时,递上一杯温水,虽然依旧一言不发;会在零被附近的大孩子欺负时,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狼崽,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即使用瘦小的身体对抗,也绝不后退。
二哥零(小谷)那时是他们的小太阳,性格开朗活泼,笑容灿烂,是连接家里略显沉闷气氛的粘合剂。他会笨拙地给她扎小辫,会拉着阵一起玩(虽然阵通常只是旁观),会在父亲忙碌晚归时,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她。家里总是回荡着他清脆的笑声和充满活力的脚步声。
而父亲……那时的父亲,在某些生活细节上确实有些笨手笨脚,做饭会烧糊,缝扣子会扎到手。但他给予他们的爱,是那样毫无保留,那样真挚笨拙却又无比强大。他会耐心地教他们认字,会在雷雨夜抱着害怕的她轻声安慰,会为了他们的学费和生活费,同时打几份工,回来时总是带着一身疲惫,却从无怨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在悄然改变,如同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最终彻底颠覆了曾经的温暖呢?
是大哥阿阵第一次彻夜未归,第二天清晨带着一身露水和若有若无的、让她不安的铁锈气味回来的时候?还是他离开家,声称去“工作”后,回家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屈指可数,每次回来,身上那冰冷的寒意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都愈发浓重,仿佛一座移动的、能将周围空气都冻结的冰山?她甚至不敢再像小时候那样,亲昵地去拉他的手,因为那双手套之下,似乎隐藏着太多她无法承受的秘密。
是二哥零逐渐褪去了少年时的跳脱,眼神变得愈发坚毅和复杂,最终穿上那身代表秩序与法律的警服的时候?还是他进入那个神秘的“公安”部门后,变得越来越忙碌,行踪不定,神情也越来越严肃,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云?他与父亲之间,那曾经亲密无间的父子关系,不知何时布满了裂痕,像今天这样充满火药味、最终不欢而散的场面,近几年来,已经上演了不止一次。每一次,都像是在她心上划下一道新的伤口。
而父亲……她再次将目光聚焦在黑泽光身上。在外人看来,父亲似乎是时间洪流中的幸运儿,容貌数十年来几乎未变,依旧挺拔俊朗,能力超群,仿佛无所不能。他将庞大的商业帝国打理得井井有条,也将这个表面光鲜的家维持着体面的运转。但只有她,作为与他生活时间最长的女儿,能敏锐地感觉到那完美表象下的暗涌。父亲肩上的担子,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重。他真正的、放松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他就像现在这样,即使坐在温暖的灯光下,与家人共进晚餐,眼底深处也总是藏着一抹无法驱散、化不开的沉重忧虑,如同永夜的海面,深不见底。
她不是生活在象牙塔里、不谙世事的傻瓜。作为日本顶级的、国民女高音歌唱家,她活跃在国内外最顶级的音乐厅和社交场合,接触到的人脉和层面远非普通民众可比。关于黑泽安保株式会社与某些游走于法律边缘、甚至与更危险的跨国灰色势力有所牵连的传闻,她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听到过一些。那些窃窃私语,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再结合大哥诡异莫测、仿佛彻底融入黑暗的行踪,二哥作为警察却与父亲激烈冲突的立场,以及父亲对此事始终讳莫如深、甚至带着某种无奈妥协的态度……所有这些碎片,在她心中慢慢拼凑出了一个模糊、却足够令人心惊胆战、寝食难安的真相——
她的家人们,她生命中最重要、最爱的三个人,似乎都被卷入了一场她无法完全看清、却绝对极其危险、足以将所有人吞噬的巨大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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