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来信带来的些许波澜尚未完全平复,另一封来自京城的信件,却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武泽苍的心湖,激起的不再是警惕,而是深切的酸楚与无力。
这封信的传递方式远比二皇子那封堂而皇之的官信要隐秘得多。是一个走北线、专送紧急军情(如今也多用于传递各地藩王与京城私下消息)的驿卒,在送达了几份关于边境巡防的普通文书后,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将一个不起眼、甚至有些脏污的小小皮筒塞给了小福子,低声道:“贵人嘱咐,务必亲手交到安定王殿下手中。”
小福子机灵,立刻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接过藏入袖中,又额外打赏了那驿卒几个铜子儿,这才快步回到王府内院。
“殿下,”小福子的声音罕见地没有带着往日的跳脱,而是多了一份谨慎,他将那小小的皮筒呈上,“京城来的,指名要您亲启,看样子……不一般。”
武泽苍正在翻阅鲁师傅提交的关于改进煤矿通风系统的草图,闻言抬起头,看到那小皮筒,眉头微蹙。这种传递方式,通常意味着隐秘和紧急。
他接过皮筒,入手微沉,拔开塞子,从里面倒出的是一卷质地粗糙的纸张,被紧紧卷起,用一根细细的、褪了色的红头绳系着。那纸张和头绳,都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稚嫩与寒酸。
武泽苍心中莫名一紧。他挥手让小福子先退下,然后解开了那根红头绳。
信纸展开,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墨水深浅也不均匀,显是写信之人年纪极小,且书写时条件窘迫,甚至可能是在慌乱中完成。然而,就是这稚嫩得可怜的笔迹,却让武泽苍的呼吸骤然停滞——
“四哥哥,我是欣儿。”
开篇这五个字,像一只无形的小手,猛地攥住了武泽苍的心脏。记忆中那个躲在宫廷角落、怯生生望着他、只有在他偷偷递过一块点心时才敢露出一点点笑容的小女孩身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四哥哥,你还好吗?和州远不远?冷不冷?欣儿很想你。” 字句简单,却透着纯粹的关切和思念。
然而接下来的内容,画风陡然一变,稚嫩的笔划里浸满了委屈和恐惧: “宫里不好,一点也不好。母妃不喜欢欣儿,总是骂欣儿,说欣儿是赔钱货,说欣儿比不上六弟一根手指头。她从来不抱欣儿,欣儿生病了,她也不让太医好好看,说浪费药材……” “乳娘被赶走了,因为偷偷给欣儿吃了一块糖糕,被母妃发现了。现在伺候欣儿的宫女姐姐都好凶,她们偷吃欣儿的点心,还掐欣儿,不让欣儿告诉别人……” “前几天好冷,炭火不够,送来的都是烟很大的劣炭,欣儿晚上睡觉冻醒了,咳嗽了好久……她们还说欣儿娇气。” “没有人跟欣儿玩,哥哥姐姐们都不理我。二哥上次见到欣儿,只是笑了笑就走了,三哥他……他看到欣儿,眼神好可怕,欣儿害怕……” “父皇……欣儿好久没见到父皇了。上次远远看到,欣儿想过去请安,被嬷嬷拉住了,说父皇心情不好,不让打扰。” “四哥哥,宫里好大,好冷。欣儿害怕。欣儿想吃你给的桂花糖了,甜甜的,暖暖的……” “四哥哥,你能不能来接欣儿走?欣儿会很乖,吃得很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或者,你跟父皇说说,让欣儿去和州找你好不好?求求你了,四哥哥……” 信的最后,字迹被几团模糊的水渍晕开,不知是眼泪,还是墨水污迹。在那水渍旁边,笨拙地画了一个小小的、哭着脸的女孩头像。
武泽苍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一股灼热的气流从他胸腔直冲头顶,怒火与心痛交织,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知道欣儿在宫中不受待见,生母兰贵妃偏心幼子武泽辉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情况竟已恶劣到如此地步!苛待、虐待、冷漠……这是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应该承受的吗?
那字里行间的恐惧、无助和卑微的乞求,像一根根烧红的针,刺穿着他的神经。尤其是最后那句“吃得很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让他瞬间红了眼眶。这孩子,在怎样的环境下,才会生出如此小心翼翼、近乎讨好的念头?
他想立刻拍案而起,想立刻修书一封质问兰贵妃,想立刻上奏父皇痛陈利害!他甚至生出一股冲动,想立刻点齐兵马,冲回那座吃人的皇宫,把那个可怜的小丫头抢出来!
然而,冲动之后,是冰冷的、残酷的现实。
他只是一个远在边陲、无足轻重、甚至自身难保的藩王。他的“安定王”爵位在京城那些真正掌权者眼中,恐怕还不如二皇子身边一个得宠的清客。他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一位正得宠的贵妃?他又有什么能力去干涉宫廷内务?
父皇?那个刚愎自用、多疑残暴的皇帝,会在意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儿的处境吗?恐怕在他眼中,所有子女都只是棋子或者潜在的威胁。自己去说,非但无用,反而可能给欣儿带来更大的麻烦,甚至引火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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