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加征“平虏饷”的邸报,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和州这潭好不容易才澄澈几分的水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恐慌、愤怒、绝望的情绪在百姓中迅速蔓延,昨日还因丰收在望而泛起的些许喜悦,顷刻间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武泽苍下令召集所有属官议事的通告刚刚发出,王府门外就已经隐隐传来喧哗之声。那不是往常集市的热闹,而是一种沉闷的、压抑的躁动,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
书房内,武泽苍、李慕、林惊羽,以及匆匆赶来的几位和州主要官员——包括那位头发花白、主管钱粮的张主簿,个个面色凝重,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殿下,”张主簿声音发颤,捧着一本粗糙的账册,“这是粗略核算的结果。若要足额缴纳‘平虏饷’,需征收粮米三万石,或等价的银钱。可……可和州去岁粮税入库不过一万五千石,今年虽有王爷推行新政,风调雨顺,秋收乐观,预计也最多增收至两万石上下。这还要预留来年的种子,以及应对可能发生的灾荒。府库中现存银钱更是寥寥无几,根本不足以抵偿差额。这……这简直是强人所难啊!”
另一位负责民政的王姓官员也苦着脸道:“百姓家中存粮本就不多,去年刚熬过饥荒,今年刚看到点盼头。若按此税额征收,怕是十户中有七八户要断粮,甚至……甚至鬻儿卖女也难以凑齐啊!届时,恐生大乱!”
情况比武泽苍预想的还要糟糕。和州的底子太薄了,薄到根本经不起任何额外的盘剥。
“李大人,奏折……”武泽苍看向李慕。
李慕神色肃然:“奏折已以八百里加急发出,陈情和州艰难,恳请陛下体恤,减免税额。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京城距此路途遥远,陛下是否会准奏,何时能有回音,皆是未知之数。而朝廷催税的旨意上写得明白,‘限期两月’。恐怕……远水难救近火。”
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即便皇帝开恩同意减免,等圣旨传到和州,恐怕两个月的期限早已过去。朝廷的税吏,甚至催税的兵丁,绝不会等。
“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一位年轻些的官员不甘心地问。
张主簿苦笑:“办法?除非能凭空变出粮食和银子来。或者……”他欲言又止,偷偷看了武泽苍一眼。
“或者什么?”武泽苍追问。
“或者……像有些州郡那样,”张主簿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微不可闻,“提前预征明年,甚至后年的税赋……杀鸡取卵,或可勉强凑数。但如此一来,和州数年之内都将难以恢复元气,民心尽失啊!”
“不可!”武泽苍断然否定,“此法无异于饮鸩止渴,绝不可行!”他深知,一旦开了这个头,和州刚刚建立的秩序和信任将彻底崩塌。
这时,门外喧哗声越来越大,隐约能听到“王爷!”“求王爷开恩!”“活不下去了!”的呼喊。林惊羽眉头一拧,手按剑柄:“殿下,外面聚集了不少百姓,情绪激动。末将去驱散他们?”
“不可!”武泽苍再次制止,“百姓是来求一条生路,不是来作乱的。惊羽,你带人维持好秩序,切勿动武,我稍后便出去见他们。”
林惊羽领命而去,但脸上的担忧并未减少。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明白,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遵旨征税,盘剥百姓,眼睁睁看着和州重现饿殍遍野、甚至官逼民反的惨剧;要么……抗税不交,但那就意味着公然对抗朝廷,等待和州的很可能是大军压境,玉石俱焚。
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抉择,无论选哪一条,似乎都是绝路。
抗税的念头,并非没有在武泽苍脑海中闪过。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对这种明显不合理的暴政有着本能的反感。但他更清楚,现在绝不是冲动的时候。和州的安国军虽有战力,但人数不过千余,装备、训练尚不足以对抗朝廷的正规军。一旦打起仗来,遭殃的还是百姓。而且,抗旨的罪名坐实,他武泽苍就会从一个大武朝的王爷,变成一个反贼,之前所有的努力和经营都将失去法理上的依据,也会给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比如二皇子)以讨伐的借口。
可是,难道就真的只能屈服?用和州百姓的血肉去填北方那个无底的战争深渊?
武泽苍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他仿佛能看到,如果选择征税,衙役如狼似虎地冲进农户,抢走他们最后的口粮;能看到老人和孩子在寒冬中饿毙街头;能看到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被彻底踩灭……那样的场景,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他穿越而来,努力至今,不就是为了让身边的人,让和州的百姓,能活得更好一点吗?如果最终还是要走到这一步,那他之前的种种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时,云彩姑姑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几碗简单的粥和一小碟咸菜。她看着书房内凝重的气氛,轻轻叹了口气:“殿下,各位大人,先吃点东西吧,事情总要慢慢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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