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泽苍刻意的沉默与一再的推拒,并未能如他所愿地平息那拥立新君的汹涌浪潮,反而如同在已然烧沸的油锅下又添了干柴,随着东南大皇子武泽宇势力日薄西山、天下归心之势已成定局,这劝进的声浪愈发高涨,最终演化成一场必须遵循古礼、旨在彰显“天命所归”与“君主谦德”的盛大政治仪式——“三请三辞”。这套传承千年的固定流程,无关个人真实意愿,其核心在于向天下昭示:新君之位,非由强取,实乃众望所归,再三辞让不得,方“不得已”而为之。这场大戏,在以李慕、张世安为首的核心班底精心策划下,开始有条不紊地推进。
时值仲秋,天高云淡,武泽苍暂居的原摄政王府邸之外,气氛却庄重得近乎凝滞。以李慕、张世安为首,数百名在京的文武官员,无论品级高低,皆身着按品级穿戴整齐的朝服袍冠,如同排练过一般,鸦雀无声地肃立于府门前的宽阔广场及相连的街巷之上。阳光照射在颜色各异的官袍和材质不同的官帽上,反射出肃穆的光泽。人群黑压压一片,却无一丝杂音,只有秋风吹动官袍下摆和绶带的细微声响。
吉时已至,李慕越众而出。他今日特意穿上了最为庄重的绯色麒麟补服,头戴乌纱,手持一份以精美绫锦为面、由众人联名签署、文辞恳切华美的劝进表文。他面向紧闭的王府大门,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声音清越而洪亮,一字一句,清晰地开始诵读:
“臣等谨代表在京文武百官,昧死百拜,上言安定王殿下:伏惟殿下,天纵英武,神睿仁明。起于边微,而怀柔远迩;奋于乱世,而克定祸乱。雁门破虏,扬华夏之天威;野狼扫逆,靖宇内之妖氛。更兼仁德布于四海,政令通乎万民,轻徭薄赋,吏治澄清,百姓箪食壶浆,贤士四方来归……此乃天命眷顾,人心所向,昭昭然若日月之经天也!”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引来了无数京城百姓的远远围观,人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脸上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表文继续,引经据典,从三皇五帝说到历代开国明君,极力论证“神器有归,非人力可拒”的道理。最后,言辞恳切至极:
“……今伪帝伏诛,海内思治,然国无储君,则社稷危如累卵;天无二日,则民无所适从。臣等不胜惶恐,叩首血诚,恳请王爷体念天下苍生之渴盼,俯顺百官万民之舆情,早登大宝,正位宸极,继祖宗之丕业,定天下之攸归!则江山幸甚!社稷幸甚!万民幸甚!”
诵读完毕,李慕率先跪倒在地,双手将劝进表高高举过头顶。其身后数百官员,如同风吹麦浪般,齐刷刷跪倒一片,俯首叩拜,齐声高呼:“臣等恳请王爷顺天应人,早登帝位!”
声浪汇聚,直冲云霄。
王府内,武泽苍早已得到通报。他端坐于书房,听着门外山呼海啸般的劝进声,脸上并无半分得色,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深深的无奈。他知道,戏码开始了。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王府那朱红色、镶嵌着金色门钉的大门,终于缓缓开启。武泽苍一身常服,未着盔甲亦未穿王袍,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独自走了出来。
他目光扫过跪满街巷的官员,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快步上前,亲手将跪在最前面的李慕和张世安扶起,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诸位爱卿请起。”他抬手示意所有官员起身,待众人略显迟疑地站起后,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之心,所言之事,泽苍深感惶恐,亦铭感五内。然,泽苍本心,起兵于和州,转战于南北,只为荡平世间奸佞,解万民于倒悬之苦,绝非为个人之帝位荣辱。”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如今天下看似初定,然东南未平(指大皇子),疮痍满目,百废待兴。泽苍自问德薄才浅,唯恐有负天下臣民之厚望,岂敢遽然承受此江山之重?此事……关系重大,容后再议吧。”
说罢,他竟然不再给众人继续劝说的机会,对着众人拱了拱手,便毅然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回府内。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无数道错愕、失望、乃至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再次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声响,也将门外喧嚣的世界隔绝开来。
第一次声势浩大的劝进,便在武泽苍明确而坚决的拒绝中,戛然而止。
数日之后,劝进的队伍再次出现在王府之外。这一次,规模远超首次。除了数量更多的文武官员,队伍中还出现了许多白发苍苍、手持鸠杖的京城耆老代表,有着绫罗绸缎、代表着城中富商大贾的商贾领袖,有名声在野、素有清望的士绅名流,甚至还有几位在武泽宽清洗中侥幸存活下来、辈分颇高、此刻颤巍巍走在最前面的宗室老人。他们汇聚在一起,俨然代表了“官心”、“民心”、“商心”与“宗室之心”,构成了更为庞大的劝进阵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