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节的雨,黏黏糊糊缠了整半个月,把泉州府下属的青竹村泡得发涨。村里的老阿婆坐在门廊下捻麻线,看着雨丝顺着燕尾脊的翘角往下淌,嘴里念叨着:“五月节雨,连绵不绝,像老天漏了底哟 —— 再这么下,厝顶的瓦片都要长出青苔咯!” 青竹村坐落在戴云山脉的余脉里,是个典型的闽南山村,全村两百多户人家,大半姓林,剩下的姓李、姓张,都是几百年前从泉州府迁来的老户。村子四面环山,中间一条溪水潺潺流过,按照老一辈地理仙的说法,这是 “四龙抱珠” 的好格局,可如今,这 “珠子” 却像是蒙了尘,透着股说不出的晦气。
林通撑着父亲传下的老油布伞,站在村口的 “双溪桥” 上。这桥是清康熙年间建的石板桥,桥面被百年的脚步磨得发亮,桥栏上刻着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的字样,只是如今被雨水打湿,字迹显得有些模糊。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唐装对襟褂子,领口绣着极小的 “太极图” 暗纹,袖口磨出了毛边却依旧平整。脚下的黑布鞋是妻子阿珠亲手纳的千层底,沾了不少黄泥巴,却踩得稳稳当当。背后的藤箱更是传了三代,藤条被手汗浸得油光锃亮,边角的铜片上刻着 “林氏地理馆” 五个小字 —— 里面装着他吃饭的家伙:一面直径八寸的黄铜罗盘,盘面刻着二十四山向、七十二龙分金,指针是纯度极高的赤铜;一把红木鲁班尺,正反两面刻着 “财、病、离、义、官、劫、害、本” 八字,还有 “丁、害、旺、苦、义、官、死、兴” 等小字;此外,铜铃、铜钱剑、八卦铜镜、朱砂、黄纸、艾草、桃木枝,样样齐全,每一件都被他擦拭得一尘不染,带着常年摩挲的温润触感。
“林师傅!这边!这边哟!” 桥那头传来急促的呼喊,带着浓重的泉州腔。
林通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矮壮的中年男人正踩着田埂朝他跑来。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裤腿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泥浆的小腿,脸上的汗水混着雨水往下淌,手里攥着一把塑料伞,伞面被风吹得歪歪扭扭。“是阿福主任吧?” 林通开口,声音温和却沉稳,带着泉州腔特有的抑扬,“我是林通,从泉州安溪来的。”
“对对对!阮就是青竹村的村主任阿福!” 男人跑到桥底下,喘着粗气朝林通拱手,“可把恁给盼来了!这雨下得邪门,从端午前就没停过,路难走得很,让恁久等,实在歹势!”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又道:“村里的老人都说,这是煞气冲了龙脉,再不想办法,怕是要出大事!”
林通笑着摇摇头,迈步走下石桥。台阶上长满了青苔,湿滑得能照见人影,他却每一步都踩在石板的缝隙处 —— 那是老一辈人特意留的 “防滑纹”。“无妨,做风水这行,哪能怕雨天?” 他目光扫过村子,眉头微微蹙起。青竹村的布局本是规整的 “棋盘格”,中间一条主街,两旁是一排排红砖古厝,屋顶的燕尾脊高低错落,像一群展翅的燕子。可此刻,那些本该鲜红的砖墙却泛着青灰,不少厝角头都长出了厚厚的青苔,连门前的石狮子嘴里都挂着水珠,看着蔫头耷脑的。村口的大榕树枝繁叶茂,却被雨雾笼罩得有些发黑,树下立着三块 “石敢当” 石碑,最高的那块刻着 “泰山石敢当” 五个大字,旁边两块小的刻着 “镇百煞”“挡灾殃”,碑前的香炉里积着雨水,连半柱香灰都没有。
“林师傅,恁看这村子……” 阿福搓着手,语气越发急切,“前阵子还好好的,自从村西头那几个泉州老板来建寺庙,就怪事不断。先是李老汉家的猪死了一窝,接着王大妈家的鸡无影无迹丢了十几只,前天张大叔家的燕尾脊突然塌了一角,幸好没人在家。村里的老人都说,‘罗盘转不停,定是煞星临门’,这肯定是建庙动了龙脉!”
林通没接话,走到大榕树下,伸手摸了摸 “石敢当” 石碑。碑身冰凉,上面的纹路被雨水浸得很深,他指尖划过那些模糊的符咒,问道:“这石敢当是哪年立的?” 旁边坐着的几个老人连忙围过来,其中一个拄着龙头拐杖的老者开口:“回林师傅的话,这是民国三十年立的。那年村里接连死了好几个后生,请来泉州的地理仙一看,说是村口缺个镇物,就刻了这三块石敢当,还做了安龙谢土的仪式,之后几十年都平平安安。” 老者顿了顿,叹了口气:“可现在……‘石敢当,镇百煞’的话,怕是不灵了哟。”
“李伯,恁说的地理仙,是不是姓陈?” 林通突然问道。老者眼睛一亮:“正是!叫陈半仙,听说跟恁祖上是同门!” 林通点点头,从藤箱里拿出罗盘,打开红木盖子。罗盘的指针在盘心轻轻转动,一开始还平稳,可当他把罗盘对准村后的青山时,指针突然 “嗡嗡” 地抖起来,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似的,疯狂打转。“果然是龙脉出了问题。” 林通沉声道,“这山是戴云山脉的支脉,属‘卧龙脉’,龙头在村后,龙尾绕着溪水,本该是‘山管人丁水管财’的好格局。可现在龙脉的气脉断了,煞气从断口处泄出来,才会怪事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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