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朱红的沉重大门,在李管家指挥下,被粗重的铁链层层环绕,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落锁声,彻底隔绝了内外。方才还笙歌鼎沸、宾朋满座的宴会之地,转瞬便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宾客们被“客气”地请回各自暂居的院落,由府中护卫“陪同”,人人脸上惊疑不定,窃窃私语声在廊庑间低低回荡,却又迅速湮灭在无声的压抑里。空气粘稠得如同暴雨前的沼泽,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以及一丝隐秘的、见证巨变的兴奋与不安。
残羹冷炙已被手脚麻利的下人无声收走,只余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酒肉香气与满地狼藉后的空虚。沈氏那声绝望的哀鸣似乎还黏在雕梁画栋之间,挥之不去。
萧瓷独立于厅中,一身素白裙裾在满目残红剩翠中,像一道凛冽的霜痕,孤直而坚韧。她脸上并无大仇得报的狂喜,唯有冰封般的沉静,眼底深处却燃着永不熄灭的、为母昭雪的火焰。
她能感觉到一道复杂至极的目光落在背上,沉甸甸的,混合着审视、震惊,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她缓缓转身,对上萧景珩的视线。
他依旧站在原地,周身那股冰封绝望的气息尚未完全消融,但看向她的眼神,已与过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震惊于她竟能隐忍筹谋、一击中的,更震撼于她方才揭露的、关于自己生母陈氏可能同样遭了沈氏毒手的猜测,竟被那两位嬷嬷以那般惨烈的方式证实。滔天的悲痛与愤怒之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破釜沉舟的清醒。他们这对兄妹,竟真真是同一根藤蔓上结出的、被同一个毒妇摧残的苦果!
“三妹妹。”萧景珩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粗砾磨过,他向前迈了两步,不再是往日那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步履间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平等的姿态,“你……早已查明一切?”
萧瓷抬眸,清凌凌的目光迎上他通红的、布满血丝的眼。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剧烈冲撞的情绪:蚀骨的痛楚、迟来的愧疚、焚心的愤怒,还有一丝无所适从的茫然。她轻轻摇头,声音清晰却带着秋霜般的冷意:“并非全知。只是搜集母亲(林氏)被害证据时,发觉许多阴私手法与陈夫人当年‘病逝’的记载惊人相似,且时间衔接微妙,故有此推测。若非今日赵嬷嬷、孙嬷嬷豁出性命击鼓鸣冤,恐怕这层血痂,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被彻底揭开。”
她略一停顿,语气里听不出什么亲昵,也无嘲讽,只有一种就事论事的冷静,仿佛在谈论与己无关的计划:“兄长不必如此看我。你我目标一致,扳倒沈氏,为两位母亲讨还血债。合作,无非殊途同归,各尽所能罢了。”
这番话,说得直接甚至有些冷酷,却奇异地熨平了萧景珩心中那份因巨大愧疚和过往隔阂而产生的别扭与无措。是啊,此刻沉湎于过往的亏欠毫无意义,他们之间,本也不是需要上演兄友妹恭的温情戏码。共同的仇恨与明确的目标,才是将他们牢牢捆绑在一起最坚实、也最冰冷的纽带。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明显的震颤,强行压下喉头的硬块,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出鞘的寒刃:“你说得对。眼下,硬仗才刚开始。父亲入宫,态度晦暗未明。沈氏虽倒,她背后那庞然大物绝不会坐以待毙。两位嬷嬷和那些人证,必须万无一失。”
“李管家是父亲的人,暂时应无碍。但为防万一,需加派人手,明暗两路看守,绝不能出任何纰漏。”萧瓷接口,思路异常清晰,“尤其要提防……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让周遭空气都仿佛骤降几分。萧景珩重重点头,下颌线绷得死紧:“我即刻调遣我的暗卫过去,与李管家的人交错布防,十二时辰不间断。所有饮食药物,均需银针并专人试毒,绝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他看向萧瓷,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明确的询问与商议的意味,“三妹妹以为如何?”
“正该如此。”萧瓷颔首,随即又道,“此外,状纸与现有证据,需尽快整理誊抄,分门别类。父亲面圣,无论结果如何,京兆府或刑部介入只是时间问题。我们要在官府来人之前,将所有证据链梳理得清晰无误,形成无可辩驳的铁证。”
兄妹二人目光于空中短暂交汇,冰冷的目光下是同样决绝的战意。过往所有龃龉,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一种高效而冰冷的默契。
“去书房。”萧景珩果断转身,衣袂带起一阵冷风。
书房内,烛火通明,将窗外渐沉的暮色隔绝在外。
萧景珩的亲信长随墨砚如同雕塑般守在门外,神色肃穆,气息收敛。
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摊开了方才呈于堂前的关键证物:赵嬷嬷冒死带出的陈氏血书残片、孙嬷嬷珍藏的、带有奇异陈腐气味的药渣样本、以及萧瓷这些时日通过各种渠道搜集到的零散证据与证人口供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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