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把银表贴在耳边,“咔哒”声里仿佛能听见贝格尔号的船帆在风中绷紧的声响。他起身时带倒了椅子,金属腿划过地板的刺耳声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那些灰扑扑的鸟儿掠过阳光的瞬间,竟让他想起达尔文实验室里悬挂的雀鸟标本,翅膀展开的弧度像被时光定格的惊叹号。
图书馆管理员推着书车经过,车轱辘的响动和记忆里船舱地板的吱呀声重叠。青林摸出手机,导师的邮件还停留在屏幕上方,末尾那个鲜红的感叹号像枚未爆的炸弹。他本该在三天前交上那篇关于自然选择理论发展的论文,却在看到加拉帕戈斯雀标本图片的瞬间,被一股莫名的冲动拽到了古籍区。
“同学,这排是19世纪自然科学手稿复刻本。”管理员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玻璃柜里陈列的泛黄纸页上,达尔文的字迹像条蜿蜒的河流,时而急促时而舒缓,在“物种不变论”几个字上划着重重的横线,墨迹深到几乎要戳破纸背。
青林的手指隔着玻璃抚过那些涂改的痕迹,突然注意到页边空白处有个极小的素描——一只鸟喙正在啄击岩石,旁边用铅笔标注着“0.5英寸/次”。这和他在贝格尔号上看到的草图一模一样,只是多了道淡淡的咖啡渍,形状像极了加拉帕戈斯群岛的轮廓。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这次是条陌生短信,发件人显示为“未知”,内容只有一行坐标。青林的心猛地一跳,那串数字他认得,是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的经纬度。更诡异的是,发送时间显示为1859年11月24日——《物种起源》出版的那天。
黄铜放大镜突然在掌心发烫,镜片上的拉丁文开始流转,像有群银色的小虫在爬。青林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书架上,一排厚重的典籍轰然坠落。在书本砸向地面的巨响里,他听见了熟悉的海浪声,还有羽毛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再次站稳时,脚下的地毯变成了吱呀作响的木地板。壁炉里的火焰正舔舐着橡木柴,散发出的松香混着烟草味,和达尔文船舱里的气息如出一辙。对面的扶手椅上,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鼻梁上的铜框眼镜比青林记忆中多了道裂痕,正用放大镜仔细看着摊开的手稿。
“你终于来了。”老人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他面前的羊皮纸上,“自然选择”四个字被红墨水圈了又圈,旁边画着棵枝繁叶茂的生命树,树梢上停着只衔着橄榄枝的鸽子。
“达尔文先生?”青林的声音在发抖。墙上的日历显示着1859年11月23日,明天就是《物种起源》出版的日子。
达尔文把放大镜递过来,镜片里映出青林震惊的脸。“这是我儿子乔治磨的镜片,比我那副清楚三倍。”他指着手稿上的某段文字,“你看这句‘眼睛的构造何其精密,绝非自然选择所能解释’,我改了十七遍,还是觉得不够有说服力。”
青林凑近一看,发现墨迹下隐约透出被覆盖的字迹:“若造物主存在,为何让猎食者拥有利爪?”他突然想起课本里说,达尔文在撰写《物种起源》时,曾因无法解释复杂器官的进化而陷入长达十年的停滞。
“您在犹豫?”青林的指尖触到纸页边缘,那里有块被泪水洇湿的痕迹,晕开了“灭绝”两个字。
达尔文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手帕上咳出的血滴落在生命树的根部,像极了青林笔记本上那个焦痕。“上周去教堂,神父说我在亵渎神明。”他望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可那些化石不会说谎,从寒武纪的三叶虫到现在的人类,骨骼的同源性就摆在那里,像串被时光打磨的珠子。”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几十枚黄铜钥匙,每把钥匙的齿纹都略有不同。“这是我做的模型,”他举起其中两把,“你看这把像人的手臂骨,这把像蝙蝠的翅膀骨,齿纹不同却共用一个锁芯——这不就是同源器官吗?”
青林突然明白,那些课本里冰冷的术语,曾是这位老人手里沉甸甸的钥匙,试图打开造物主紧闭的大门。
窗外传来马车驶过的声音,达尔文突然紧张地合上手稿。“他们来了。”他把一叠校样塞进青林怀里,“明天出版的版本里,我删去了人类起源的章节。出版社说太激进,可我知道你来自未来,告诉我,他们最终接受了吗?”
校样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在“人类与猿类拥有共同祖先”这句话上,留着深深的指甲划痕。青林想起课本里说,直到《物种起源》出版十二年后,达尔文才在《人类的由来》里正式提出人类进化理论。
“人们花了很久才接受,”青林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您的生命树,如今长在了每个孩子的课本里。”
达尔文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突然从书架上抽出本《圣经》,翻开到创世记那页,用铅笔在空白处画了只猿猴,正拿着块石头敲打燧石。“我就知道!”他笑得像个孩子,“去年在牛津辩论会上,威尔伯福斯主教问我,是不是从猴子变来的,我该告诉他,我们都是从同一个母亲那里来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