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风波后的清晨,杨靖蹲在兔场边往食槽里撒苜蓿草。
兔崽子们挤成白团子,耳朵竖得比草叶还直,啃得槽帮直响。
他正数着新下的兔崽儿,后脖颈突然被人戳了下——是王念慈,发梢沾着晨露,手里的新账本还带着墨香。
孙干事说要把咱们的账法当公社范本呢。她翻到末页,老秤爷新添的真账不怕晒五个字还洇着水痕,您瞧,这墨还是湿的,我今早去老秤爷家取账册,他蹲灶坑边写了半宿,胡子上沾着草木灰。
杨靖还没搭话,二妞子的大嗓门就炸响在村口:靖哥!
赵货郎的驴车进屯啦!
车板上的布包堆得比西头老槐树还高!他抬头望,果然见驴车碾着残雪往代购点挪,车帮子上还挂着串红辣椒,在晨雾里晃得人眼热。
刚要起身,眼角余光瞥见个黑影在代购点门口晃。
走近了才看清,是春妮儿娘。
她挎着个蓝布篮子,手指把篮沿绞得发皱,见杨靖过来,脖子瞬间红到耳根,像被灶火燎了的倭瓜。
杨...杨靖。她喉咙发紧,篮子里的腌黄瓜味混着土腥气飘出来,我...我想回来入股。
杨靖没接话,先扫了眼她脚边——鞋帮沾着霜,裤腿挽到脚踝,明显是天没亮就从西头赶过来的。
春妮儿娘更急了,手指抠着篮底:那会儿我鬼迷心窍,非说账目不清要退股...可孙干事都查过了,你们清白得很。
我昨儿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春妮儿直骂我老糊涂...
婶子。杨靖突然笑了,转身进代购点从抽屉里抽出张皱巴巴的纸——正是去年春妮儿娘退股时签的《退股注销单》。
他当着她的面一撕,碎纸片扑簌簌落进灶膛,退股容易,回来更该欢迎。
咱们不记仇,只记工。
大脚婶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叉着腰拍得门框直响,春妮儿娘腌的酸菜能酸掉牙,咱们正打算开酱菜坊缺手艺呢!
回头让她当技术股,比那些个虚的强!她扭头冲王念慈喊:小念子,把新册子翻到特殊工种那页,春妮儿娘的手艺得单记!
王念慈早把账本摊开,冻红的指尖点着腌渍组您要是愿意,明天就能上工记工分。
上个月的分红我们一直留着,在老秤爷那儿锁着呢。她顿了顿,又补了句:春妮儿妹妹前儿还来问,说您夜里总叹气,是不是想回副业队?
春妮儿娘突然地哭出声,篮子掉在地上,腌黄瓜滚得满地都是:我不是不信大伙儿...我是穷怕了!
前儿见你们兔毛卖了钱,见王知青教大丫织毛衣换布票,我心里直犯怵——这好事儿能轮得到我?她膝盖一弯就要跪,杨靖赶紧搀住,胳膊肘被她攥得生疼。
婶子,好事才刚开头呢。他指了指兔场,二十多只兔子正扒着铁丝网看他们,等酱菜坊开了,您腌的酸菜能卖去县城;等织毛衣组壮大了,大丫能给您织件红毛衣。
到那会儿,您得嫌好事儿太多,忙不过来。
正说着,张大山的胶鞋声砸过来。
生产队长手里攥着本三联单,封皮磨得发亮:我刚查了兔场的账。他把账本往杨靖怀里一塞,买进的饲料,卖出的兔毛,连赵货郎那回换的针线都记着。
群众信你,队里也该信你。
杨靖翻着账册,见每笔都盖着张大山的私章——还是他去年用竹片刻的,歪歪扭扭像只胖兔子。
那三亩菜地不够用了。张大山从裤兜掏出张油印纸,边角还沾着面糊,队里批了,副业队再扩十户,拨五亩地。
但得立规矩:盈亏共担,账目日清,公社备案。他拍了拍杨靖肩膀,你记着,集体的钱,比系统的宝金贵。
杨靖接过来,见申请人栏空着,墨水瓶就搁在旁边的八仙桌上。
他提笔时手有点抖——不是因为紧张,是想起刚重生那会儿,蹲在草垛后啃凉馍,听张大山骂他小滑头的模样。
我签。笔尖落下,王知青,监督人栏该你了。
王念慈捏着红印泥,指尖在监督人三个字上停了停,才按下。
红指印像朵小梅花,印在两个字旁边。
当晚的扩股大会挤得晒谷场直冒热气。
二十多户村民蹲在草垛上,捧着搪瓷缸子喝玉米糊糊,热汽把月亮都熏得模糊了。
杨靖站在老槐树下,手里举着张油印的《扩股章程》:新入股户,不收钱,只收工!
你出一天工,记一分股,年底按股分红!
我这把老骨头成不?老烟袋柱着拐棍站起来,烟锅子还冒着火星,拔草、喂兔、看场子,我都能干!
记工啦!
记工啦!小豆官举着小铜锣满场跑,锣槌是根高粱秆,春妮儿娘今儿拔草两小时,记两分!
大脚婶帮着搬兔笼,记三分!他跑过杨靖身边,裤腰里还塞着半截玉米饼,是他娘怕他饿肚子硬塞的。
人群里爆发出哄笑,王念慈凑到杨靖耳边:你看,他们不是信账,是信你。
杨靖望着场里晃动的人影——春妮儿娘正帮着老烟袋捶背,大脚婶把自家的棉手套塞给刚入伙的二柱子,连最抠门的刘铁蛋都把藏在炕席下的鸡蛋掏出来,说要给兔崽子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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