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的晨雾还没散透,杨靖就被老旗手父的烟袋锅子敲醒了。
牛棚外的柳枝上挂着层薄霜,老人裹着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领口别着枚褪色的红五星:“小杨啊,日头都晒屁股了,晒谷场的长桌还等着摆布片呢!”
杨靖搓着冻红的手往外跑,刚拐过篱笆墙就愣住了——晒谷场的青石板上,十屯的百姓早排成了长队。
张二婶举着块蓝布补丁,那补丁针脚细密得能数清线:“这是我给老头子补了十年的烟袋包,最经磨!”李铁蛋举着截灰布裤腿,膝盖处还沾着去年割麦子的草屑:“我家娃去年跑太快摔破的,他非说要留着当‘英雄布’!”最前头的小丫头攥着块花布角,辫梢的红绳在风里晃:“姐姐说这是我周岁时的袄角,要给布书当‘喜糖’!”
老旗手父颤巍巍搬来条长凳,军大衣下摆扫过满地布片。
他弯腰时,后颈的老伤疤在晨雾里泛着白——那是当年扛红旗时被弹片划的。
“都递过来吧。”他捧起第一块补丁,像捧着什么金贵物件,“布不值钱,可人心值万金。”阳光穿透雾霭落下来,照得每块布片都泛着暖光,有补丁的灰,有袄角的蓝,有裤腿的青,像打翻了染坊的调色盘。
王念慈带着妇女队从西头跑过来,她怀里抱着卷粗布,发梢还沾着线头:“连夜赶的!”摊开看时,竟是块两丈长的巨幅布书,中央用金线绣着“平安共守”四个大字,四周的空白处密密麻麻画着格子。
“每户签个名,按个印,娃娃们由爹娘代笔,老人们让娃子按手。”她指着布角的红泥盒,“红泥是我和铁蛋姑用灶膛灰调的,管保十年不褪。”
人群突然静了。
小石头娘挤到最前头,膝盖“扑通”砸在青石板上。
她的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昨晚缝补的棉絮:“我……我要第一个签。”杨靖看见她眼尾的细纹里还挂着泪,去年秋天正是她跟着马德海的亲戚传谣言,说商盟的粮票是“偷来的”。
“我以前鬼迷心窍,”她抓起笔,手抖得像筛糠,“现在拿命保这布!”墨迹在布上晕开,像朵歪歪扭扭的花,红手印按下去时,她额头抵着布书,哭出声来:“我家小石头病了,是商盟的草药救的;我男人摔断腿,是商盟的驴车拉去的卫生所……这布,比我命金贵。”
晒谷场的风突然大了些,卷起几片碎布飘向牛场正厅。
杨靖望着悬在厅中央的巨幅布书,两侧是他熬了三宿整理的“三色账册”——红页记粮,蓝页记布,黄页记工分,还有王念慈设计的“双色奶票”样本,粉票换羊奶,绿票换鸡蛋。
他摸了摸兜里的系统面板,昨晚的提示还在闪:“【民心为印】条件满足——千人自愿联署,共守契约达成。”
“从今往后,商盟不靠红头文件活。”他扯了扯冻硬的棉袄,声音比风还响,“靠这布、这账、这灯活着!”刘会计捧着一摞“临时授权书”挤过来,那些纸边角都卷了,是去年跑公社盖公章时被雨水泡的。
杨靖接过,划了根火柴:“我们不再求批,只求共守!”火苗舔过纸页,映得他眼镜片发亮,“批文会旧,人心不会。”
人群里突然炸开声欢呼。
东屯的张大伯举着烟袋敲大腿:“好小子!”西屯的赵婶子抹着泪喊:“咱十屯的日子,该自己当家了!”连邻县来的几个后生都挤到布角,举着冻红的手喊:“算上我们!”老旗手父突然哼起了小调,是当年行军时的《红旗谣》,沙哑的嗓子震得布书直颤。
马德海在三十里外的土坯房里砸了炕桌。
他媳妇缩在炕角补袜子,针脚乱得像鸡刨:“你又何苦……”“何苦?”他抓起算盘砸在墙上,珠子崩得到处都是,“那杨靖聚众立约,形同结社!”连夜写了封检举信,信封都被他捏出了褶子。
可当信递到县里,主管领导翻了两页就放下了,在末尾批了行小字:“百姓自愿联保,未涉政事,不予干预。”——他不知道,昨夜牛场正厅的煤油灯亮到后半夜,十屯的账册在桌上摊开,每一页都写着“粮从哪来,布往哪去”,像本摊开的明白账,早照进了决策者的案头。
系统金光在杨靖眼前闪过,提示音轻得像耳语:“距离【燎原之火】满级,仅差最后一步:需有一人,以身证道。”他转头看向王念慈,她正踮脚给布书钉最后枚铜钉,发顶的蓝布巾被风吹得飘起来。
她回头,眼睛亮得像星子:“我懂。”
次日清晨,牛场正厅外寒风刺骨。
杨靖站在布书前,摸出怀里的剪刀。
棉袄是奶奶临终前缝的,针脚粗得硌人。
“咔嚓”一声,他剪下右襟的布角,补丁上还留着奶奶的顶针印。
“我杨靖,以布为誓,永不独富。”话音未落,张二婶的剪刀“当啷”掉在地上,她扯下自己的围裙角:“我也补!”李铁蛋撕了裤腿的补丁,小石头娘剪了袄袖,连邻县来的后生都揪下了帽檐——风雪里,那张巨布越变越大,红手印叠着红手印,布角卷着布角,像面猎猎作响的旗。
系统深处,那道低语终于清晰:“火种已成,只待燎原——满级,就在明日。”
牛场正厅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门框上,杨靖望着被补得花花绿绿的布书,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混着晨雾里的吆喝:“杨同志——县里来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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