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也走上前,拿起放在另一边的凤冠托在手中。那冠的样式更是异乎寻常的夺目,底座是点翠工艺叠出的层层凤尾祥云,其上竟非单一主凤,而是三只形态各异、展翅回翔的赤金小鸾鸟,每只鸟的尾羽都纤长如虹,垂坠下细密如雨的金色流苏,末端竟点缀着无数切割精巧、折射出七彩虹光的火彩琉璃珠。冠体本身则镶嵌着指甲盖大小的水滴形红宝,火彩灼灼,流光四溢。
“这……这也太……”李冶看着杜若手中的凤冠,连呼吸都窒了一下。饶是她见惯了珍奇,此刻也被这巧夺天工的设计和难以估量的价值晃得眼花。她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似乎生怕自己头上那根素银雕木兰花钗不小心碰掉了一粒琉璃珠。
“快戴上瞧瞧呀姐姐!”月娥兴奋得脸都涨红了,像只雀跃的鸟儿,围着那顶凤冠打转。
杜若微笑着将那顶如同微型仙阙般的赤金琉璃冠稳稳地为李冶戴上。一瞬间,流苏垂落,金红宝光在李冶那双流淌着赤金的眼眸周围跳跃、辉映。
雪色长发被金红衬托得更添仙气。李冶对着旁边立着的一面巨大螺钿镶嵌琉璃镜屏,轻轻地侧了侧头。镜中的人,明艳华丽得如同九天倾落的霞光,又带着一种因白发金眸而别具一格的清冷仙韵,矛盾而和谐。
她愣愣地看了镜中的自己几息,随即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滚圆的泪珠,完全不受控制地从她那双被华光映得更加璀璨的金色瞳仁里涌出来,顺着白瓷般的肌肤滚落,砸在霞帔上织金的凤凰羽翼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姐姐别哭!大喜的日子!”月娥一看到眼泪,自己也跟着鼻子一酸,连忙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为她擦拭,声音里也带上了哽咽。
杜若眼圈也微微泛红,她伸出手,没有劝慰,而是稳稳地扶住李冶因情绪激动而有些轻颤的手臂。那是一个无言而有力的支撑。她的目光透过氤氲的水汽,看向镜中盛装华彩的身影,有欣赏,更有一份同为女子的深刻理解与共情。
“值得的。”她低柔而坚定地轻声道,每个字都沉甸甸的,“所有这一切,还有更好的日子,你都值得。”
一股巨大的暖流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幸福骤然冲上心头,我看着她被泪水洗过反而更加明亮动人的金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我自己的身影。我无声地迈上前一步,伸手,不是去擦泪,而是稳稳握住了她冰凉微颤的手,十指紧扣。她的手立刻下意识地收紧,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
门外细碎脚步声响起,是春桃和夏荷探头探脑的身影,被厅内这华丽生辉、泪光晶莹的一幕震住,两人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随即,两人脸上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笑容,小跑着退了出去,想必是迫不及待地要将这惊天动地的盛装消息传遍全府。
李府的空气似乎都被一种无形的甘醴浸泡过,每一个角落都蒸腾着微醺的喜悦和忙碌的热气。院门口,一身簇新靛蓝短褂的阿丙和阿丁,正卖力地挥着长柄的笤帚,一下,两下,认真得近乎虔诚地清扫着本就洁净的青石路面。
看到我和李冶从门内出来,两人立刻挺直腰杆,咧嘴笑得异常灿烂,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声如洪钟地齐声道:“恭喜老爷!贺喜夫人!”那声音里透着股恨不得把“吉星高照”喊破天的劲儿。那两张年轻的脸上溢满了发自肺腑的笑,连扫地的动作都带上了节拍感。
前院的偏房,几个粗使的婆子正踩在结实的木架子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各处雕花门扇、窗棂格心上的积尘。一条条崭新的、印着繁复吉祥云纹和蝙蝠如意的大红彩绸,像被施了法,正飞快地在她们手中、沿着房檐下流利地铺设延伸开去,如同一道道流动的朱色长河。
婆子们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舒展开了,互相小声交流着:“这块料子可真鲜亮!”“那是!咱家老爷夫人大喜,哪能马虎!”她们布满老茧的手抚过那光滑的绸面,动作轻巧得像在触碰稀世珍宝。
李冶惦记孩子们的生活,便拉着我坐上马车向念兰轩的方向驶去,从念兰轩的后院出来。穿过小径,茶仓的院中,萧叔子正被两个虎头虎脑、穿着崭新整洁蓝色布衣的半大孩子围着。萧叔子手中拿着几张大红洒金的纸,上面墨迹淋漓,大概是刚写好的新对子。他比划着,指点着孩子们拿着浆糊罐和毛刷在光洁的廊柱上比划高度。孩子们仰着小脸,听得认真,眼睛里闪着“终于也能为大日子出力”的兴奋和自豪,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捧的是圣旨。
一阵混合着清新皂角和熨斗熨烫布料的特有气味从东边厢房方向飘来。那是几个年轻丫鬟婆子聚在那边,手脚麻利地把库房里搬出来的所有桌围、椅套、帐幔,连同下人们的崭新当季衣物,都浆洗过,熨烫得平平整整,一丝不苟地叠好。那“唰唰”的浆洗声、“滋啦”的熨斗过水声、还有压低却掩不住欢喜的谈笑声,混合成一首最生动的府邸协奏曲。连空气分子都似乎感染了喜气,轻盈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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