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爬至院中央,像被江南的软风轻轻托着,悬在黛色檐角与流云之间。金红的光晕穿过槐树叶的缝隙,在青石板上铺成一片流动的碎绿,风一吹,影子便跟着晃荡,像初夏池子里漾开的水波纹——一圈叠着一圈,漫过青砖的纹路,漫过妮妮素色裙角的兰草绣纹,又悄悄漫进后院的竹篱笆,与蓝豆花的浅影缠在一起。
妮妮沿着廊下的阴影往后院走,鞋底踩过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砖,发出轻浅的“嗒嗒”声,像落在蝉翼宣上的墨点,轻得怕惊扰了院中的静。后院的水井边缠着几株爬墙虎,碧色的叶片顺着青石雕的井栏往上攀,卷须像少女垂落的发丝,轻轻勾着石材的纹路。叶片上的绒毛沾着晨露未干的潮气,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钻,轻轻晃着人的眼。
井栏是祖父辈传下来的老物件,青石雕着缠枝莲纹样,花瓣的弧度被几代人的手掌磨得圆润光滑,指尖触上去时,能感受到石材特有的凉——不是刺骨的寒,是带着水汽的温润,像江南春夜里的井水,漫过指腹时,还能摸到莲花纹路的细微凹凸,像藏着旧时光的印记。妮妮弯腰拿起井边的木瓢,瓢身是老松木做的,带着淡淡的木痕,边缘被井水浸得发乌,却透着古朴的温润。她将木瓢探进井里,井水清澈得能看见井底的鹅卵石,白的、灰的、带着浅褐纹路的,像散在水底的碎玉。瓢底刚触到水面,便溅起几点水花,凉丝丝的,落在手背上,激得她轻轻打了个颤。
那点从清晨就萦绕在心头的怅惘,倒像是被这井水浇得清醒了些——像雾被风吹散,露出点透亮的底色。她想起方才在西跨院看蜗牛爬藤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也像那只蜗牛,背着点模糊的心事,想爬,却又怕爬得太快,错过了什么。
井边放着个旧竹筐,竹篾是浅褐色的,带着岁月浸出的温润光泽,筐沿还缠着半根红绳——是去年端午时春桃系的,如今颜色已淡得近乎发白,却仍像根细细的线,牵着点旧时光的暖。筐里装着些刚采的茉莉,是张妈今早天不亮去花圃摘的,要用来熏衣裳。茉莉开得正盛,白生生的花瓣舒展着,像刚睡醒的小月亮,花芯里的嫩黄沾着点花粉,像撒了把碎金。香气浓得化不开,像把整罐江南的花蜜都泼在了筐里,吸一口,连呼吸都变得甜软,像含了颗桂花糖,从舌尖暖到心口。
妮妮从筐里轻轻捏起一朵茉莉,花瓣软得像上好的杭绸,指尖一碰,便沾了点细碎的花粉,痒得指尖轻轻颤。她把茉莉别在衣襟的盘扣上——素色的衣料衬着白色的花,倒添了几分雅致,像江南画里的仕女,鬓边别着的那点白,是最温柔的点缀。花香混着身上淡淡的皂角香,随着脚步轻轻晃,很是清爽。她忽然想起母亲总说“茉莉要趁鲜摘,香气才留得久,就像心事,要趁着暖时说,才不凉”。
小时候她总跟着母亲在花圃里摘茉莉,母亲教她辨哪朵是刚开的——花瓣边缘泛着浅粉,花蕊还带着点嫩黄,便是刚醒的,像刚睁开眼的娃娃;哪朵明天会开——花苞鼓鼓的,像藏着颗小月亮,外面裹着的绿萼还没松开,便是待放的,像攒着劲要给人惊喜。母亲还说“看花要懂它的性子,急不得,等它愿意开了,才最香;人也一样,心里的事藏不住,等时候到了,自然会说”。那时她只觉得摘花好玩,总忍不住去捏那些没开的花苞,盼着它们快点绽放,却总被母亲轻轻拍开手,说“傻孩子,花有花的时辰,别扰了它的好”。现在站在井边,闻着茉莉的香,看着井水里自己的影子,倒隐隐明白了些母亲的话——就像心里那点悬着的事,急着弄明白,反而像隔着层毛玻璃,越凑越近,越看不清;不如像等茉莉开花似的,耐着性子等,说不定哪阵风过,哪片云落,它就自己清清楚楚地落在眼前了。
妮妮提着裙摆,沿着碎石铺的小径往书房走。碎石是浅灰色的,带着自然的纹路,踩上去能感受到石子的圆润——不像青砖那样硬,倒像江南河边的鹅卵石,被水浸得软和。小径两旁种着几株秋葵,绿莹莹的茎秆笔直地立着,像江南水乡的乌篷船桅杆,紫粉色的花正开得热闹,像一个个小喇叭,朝着太阳的方向,仿佛要把心里的话都唱给天听。有只蜜蜂停在花瓣上,嗡嗡地叫着,屁股上沾着金黄的花粉,像缀了颗小太阳,亮晶晶的。它倒不慌,慢悠悠地在花瓣上爬着,把每一片花瓣都细细蹭过,像是在认真收藏每一缕花香,又像是在和花说悄悄话。
妮妮放缓脚步,轻轻绕开它——她记得母亲说过,蜜蜂采蜜时最专心,别惊了它的忙,不然它会慌得忘了回家的路。走到书房门口,她伸手推开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谁在轻轻叹口气,带着点旧时光的温柔,像外婆在桂树下轻轻唤她的名字。门框上还贴着去年春节时她写的福字,红纸边缘已经有些卷翘,却仍透着点暖意,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落在门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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