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岭的血色尚未在眼前淡去,硝烟的味道仿佛还粘附在每个人的鼻腔深处。残存部队的喘息粗重而杂乱,如同破旧的风箱,却怎么也吹不散心头那沉重的阴霾。来不及好好安葬战友,只能在仓促间将部分遗体拖入弹坑,用焦土和断枝稍作掩盖。所能收集到的弹药寥寥无几,每个士兵身上的子弹袋都显得干瘪。陈宇率领着这支伤痕累累、士气已然跌入谷底的队伍,朝着他们心目中最后的依托——临安方向,开始了艰难的撤退。
每个人的脚步都像是灌满了铅,蹒跚在崎岖的山道上。这沉重,不仅源于身体极度的疲惫和难以忽视的伤痛,更源于心头那块巨石——周云翔和众多弟兄们永远留在了野猪岭,而白岘岭行动的彻底失败,更像是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在每个人的心头,包括陈宇自己。
队伍沉默地行进,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只有伤兵无法抑制的、时断时续的呻吟声,为这凄惶的行列增添着令人心碎的伴奏。陈宇走在队伍中段,脸色铁青,手臂上那道被弹片划开的口子只是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鲜血仍在隐隐渗出,带来阵阵刺疼。但这肉体上的痛苦,远不及他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挫败感和如同毒蛇啃噬般的自责。
距离记忆中那座熟悉的临安城郭,估摸着还有二十多里地。走在最前面的尖兵班突然齐刷刷地停下了脚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侧耳倾听,一种本能的、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
远处,天地相接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连绵不绝的轰鸣。那声音不似山间的雷鸣那般骤然响亮,反而更加密集,更加持久,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狠狠地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是炮声!重炮!”李文斌失声叫道,脸上仅存的一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这确认了的炮声,猛地向下沉去,直坠深渊。那炮声传来的方向,分毫不差,正是他们魂牵梦萦的临安!
“加快速度!跑步前进!”陈宇嘶哑着嗓子下达命令,声音因为极度的焦虑而变形。此刻,他心中只剩下最后一个渺茫的希望——希望临安能够顶住,希望留守的部队能够创造奇迹,希望红绡、柳娘,以及支队部所有非战斗人员能够安然无恙。
残存的数百名官兵,被迫强行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疲惫不堪的身躯,沿着尘土飞扬的道路奔跑起来。沉重的呼吸声、杂乱的脚步声、武器与水壶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然而,没跑出多远,令人心悸的景象便出现了——三三两两、扶老携幼的逃难百姓,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临安方向涌来。他们神色仓惶,满脸都是惊惧,携带着简单的、甚至可称寒酸的包袱,踉跄着向后逃亡。
“老乡!前面怎么回事?临安怎么样了?”陈宇心中焦急如火,一把拦住一个看起来还勉强保持着镇定的老汉,急声问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那老汉看着眼前这群同样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军人,哭丧着脸,几乎要落下泪来:“长官,完了!全完了!临安城……临安城被鬼子打下来了!天还没亮就听到枪炮声跟炒豆子似的,没停过!我们拼死跑出来的时候,亲眼看见西北面的城墙被鬼子的大炮炸开了一个好大的口子,鬼子的膏药旗……都快插上城头了!好多鬼子兵已经冲进去了,正在城里城外杀人放火啊!”老汉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仿佛一道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开,陈宇身体剧烈地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最后的根据地,他们付出了无数心血经营的堡垒,竟然……竟然就这么丢了?!
“支队部……城里我们的人呢?守军呢?”他下意识地猛地抓住老汉干瘦的胳膊,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知道啊长官!城里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兵找不到官,官找不到兵,我们……我们只顾着逃命,哪还顾得上别的……”老汉惊恐地挣脱开陈宇的手,慌不迭地跟着汹涌的逃难人流,继续向着未知的后方跑去。
“支队长!”李文斌和赵铁柱立刻围了上来,两人脸上都写满了巨大的震惊和深不见底的绝望。临安失守,意味着他们最后的退路被切断,意味着他们彻底成为了无根的浮萍。
陈宇双目瞬间赤红,一股混杂着极致愤怒、无尽担忧和破釜沉舟般决绝的火焰,猛地冲垮了他残存的理智。他“唰”地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对着周围惶惑的士兵,也对着那炮声传来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全体都有!目标临安!跟老子杀回去!救出城里的人!”
这声怒吼,如同火星溅入了油锅。残存的数百名官兵,连日来的压抑、败退的屈辱、对战友牺牲的悲痛,以及对城中亲人战友的担忧,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他们发出不成调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嚎叫,被一种悲壮的情绪驱使着,跟着状若疯魔的陈宇,不顾一切地朝着枪炮声最为激烈的方向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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