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康年没有去任何地方,他只是换了一身行头。
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换成了一件更破旧、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色道袍。
脸上用锅底灰抹了几道,让他那本就蜡黄的脸更显晦暗。
手里,多了一根算命先生常用的,磨得油光发亮的竹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字——“铁口直断”。
他整个人佝偻着背,半眯着眼,从一个落魄的说书人,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更落魄的江湖相士。
这副尊容,扔进城隍庙的人堆里,都激不起半点水花。
他要去的地方,叫“春风得意楼”。
这地方名字风雅,做的却是全上海最杂乱的生意。
它是一家茶楼,也是一个赌场,更是一个消息集散地。
三教九流汇聚于此,一壶茶的工夫,就能知道昨晚哪家仓库被盗,今天哪批货到了码头。
这里,是上海地下世界的神经中枢。
宫本雄一的“焦土计划”要想成功,就必须扫荡这里。
而杜康年要做的,就是在这根神经中枢上,狠狠扎上一针!
杜康年走进“春风得意楼”时,里面已经是人声鼎沸。
烟雾缭绕,牌九声、骰子声、骂娘声,混杂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生疼。
他没有往里走,只是在门口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找了个空位坐下。
这里是下人、苦力们歇脚的地方,油腻的桌子上还残留着上一桌客人的花生壳。
他把竹幡往旁边一靠,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就那么闭着眼,手指在桌上不停地掐算着,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周围的喧嚣与他无关。
很快,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吸引了旁边一个跑堂伙计的注意。
“嘿,老先生,算什么呢?”伙计闲着无聊,凑过来搭话。
杜康年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
“不可说,不可说啊!”他一脸惊恐,连连摆手。
“天机将变,血光冲天!此地,乃大凶之地!大凶之地啊!”
他声音不大,但那股子惊慌失措的劲儿,却演得惟妙惟肖。
伙计嗤笑一声:“老先生,你这话我听得多了。每天都有人说这里凶,可不还是照样人来人往,发财的继续发财。”
杜康年却一把抓住伙计的手,急切道:“不一样!这次不一样!”
“我算到,东边有金煞之气冲天而起,其势汹汹,如烈火烹油!专门克制这阴沟里的买卖!”
“不出三日,这上海滩所有不见光的钱,不见光的货,都要化为乌有!”
“所有沾染了这些东西的人,轻则倾家荡产,重则人头落地啊!”
他的话,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嘈杂的池塘。
虽然声音不大,但周围几桌耳朵尖的,都听见了。
“金煞之气?”
“不见光的钱和货?”
这些词,精准地戳中了在场许多人的敏感神经。
二楼雅间,几个穿着绸缎衫,手指上戴着翡翠扳指的男人,正围坐着喝茶。
他们是上海黑市里,做药品和布匹生意的大老板。
楼下的动静,隐隐约约传了上来。
其中一个外号“钱胖子”的,皱了皱眉:“楼下吵什么呢?”
一个手下立刻跑下去,没一会儿又跑了上来,把杜康年的那番话学了一遍。
钱胖子听完,不屑地哼了一声:“江湖骗子的鬼话,也值得大惊小怪。”
话是这么说,但他端茶杯的手,却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杜康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冲到楼梯口,抬头望着二楼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道:
“楼上的贵人,听我一句劝!”
“你印堂发黑,财帛宫晦暗无光!此乃大破财之相啊!”
“今夜子时之前,速速将手中囤积的‘救命之物’出手,或可换回一条活路!否则,只怕货在人亡,悔之晚矣!”
他这话,喊得没头没尾。
但在钱胖子的耳朵里,却如同炸雷!
印堂发黑?财帛宫晦暗?
“救命之物”?他不就是做药品生意的吗!
囤积?他昨天才刚吃进了一大批盘尼西林!
这老家伙,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一种被窥探了秘密的寒意,从钱胖子的脊梁骨升起。
这还没完!
杜康年又转向另一个方向,那里坐着几个青帮的小头目。
“还有那边的几位爷!”
“你们煞气缠身,官非符动!近日切记,莫要沾惹任何带字的‘纸’!尤其是那记录着进出的‘账本’!否则,一张薄纸,便是一道催命符!”
那几个青帮小头目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们负责给帮里的地下钱庄看场子,手上管着的,可不就是一本本黑账!
如果这都被日本人拿到……
恐慌,开始像瘟疫一样蔓延。
人们不再觉得这是个江湖骗子在胡说八道。
这他娘的是个神仙在泄露天机啊!
他说得太准了!每一句,都精准地打在了在场黑道人物的七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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