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设在御花园临近太液池的澄瑞亭一带。虽是寒冬,但皇家苑囿自有其反季的奇景。暖廊曲折,以琉璃为顶,内设炭盆,温暖如春。廊外,几株精心培育的腊梅凌寒绽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与廊内盛装华服的命妇女眷相映成趣。远处湖面结着薄冰,在冬日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宴席并未严格分男女,但大致区域有别。宗室勋贵、文武百官多聚于敞轩水榭,高声谈笑,议论朝局;而女眷们则更多地集中在暖廊及相连的精致暖阁内,细语轻声,话题多围绕服饰、妆容、家中儿女。
苏挽月扶着赵婉娘,随着引路内侍,在暖廊中缓步而行。她们的位置被安排在靠近边缘,却又能观览园景的一处。这位置不算顶好,但也符合苏文渊目前的品级,不至于怠慢,亦不至于过于扎眼。苏挽月心中明了,这或许是内廷有司权衡后的结果——既因皇后方才那番话给予了几分薄面,又未曾真正将她抬得多高。
刚落座不久,便陆续有命妇过来与赵婉娘寒暄。其中不乏真心结交者,如光禄寺少卿夫人李氏,但也少不了如吏部左侍郎夫人王氏那般,言语间夹枪带棒,试探“霓裳阁”生财之道的。赵婉娘起初还有些无措,但在苏挽月或温言接话、或巧妙挡回的数次帮衬下,也逐渐稳住了心神,应答愈发得体。
苏挽月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对从容。她并不主动攀谈,但有人问及,回答必是滴水不漏。对于商业机密,她以“不过是些粗浅经营,仰赖匠人用心、伙计尽力”轻轻带过;对于宫中贵人可能的青睐,她则谦逊表示“此乃皇恩浩荡,臣女唯有兢兢业业,以更好的货品回馈”。她言语间不忘将功劳归于皇帝圣明、朝廷安定,姿态放得极低,却又让人无法小觑。
她的目光偶尔会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全场。她在观察。观察那些高位妃嫔的言谈举止,观察宗室女眷间的亲疏远近,观察那些年轻皇子、世子们的动向。信息,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最宝贵的资源。挽星虽未能跟入内宫,但她相信,以挽星之能,必会在外围设法收集相关信息,与宫内她所见所闻相互印证。
就在宴席过半,气氛愈加热络之时,一阵略显不同的动静从暖廊连接外轩的入口处传来。原本有些喧闹的女眷区域,声音陡然低了几分,许多目光,尤其是年轻未婚女子的目光,带着或羞涩或大胆的好奇,齐刷刷地投向那边。
苏挽月亦随之望去。只见数位身着亲王、郡王朝服的男子,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正从外轩步入暖廊,似是循例向皇后及高位妃嫔请安。为首一人,年约弱冠,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玄色缂丝蟠龙常服,腰间束着玉带,并未佩戴过多饰物,却自有一股迫人的贵气与冷峻。他面容俊美,线条却如同刀削斧凿般硬朗,剑眉之下,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扫视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洞察人心的锐利,却又仿佛对周遭投来的灼热目光毫无所觉。
镇北王世子,萧煜。
苏挽月心中立刻浮现出这个名字。尽管从未正式照面,但关于这位年少成名、军功赫赫、且是京城无数贵女春闺梦里人的世子爷的传闻,她早已听过不少。尤其是第一卷末尾,他悄然抵京,以及“霓裳阁”外那一次未能得见的“拜访”,都让苏挽月对此人留有印象。这是一个手握实权、深得帝心,且明显不容小觑的人物。
萧煜一行人礼节性地向皇后及几位妃嫔行礼问安后,并未多做停留,便欲转身离去。然而,就在他目光掠过暖廊,准备移开之际,却似乎无意中落在了苏挽月这个方向,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身上。
那目光停留的时间极短,几乎只是一瞬,但苏挽月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其中的审视与探究。不同于周围那些或羡慕或嫉妒的视线,这道目光冷静、深沉,不带太多情绪,却仿佛能穿透层层表象,直抵内核。
苏挽月心中微凛,但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在那目光扫过时,还依着礼数,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微微垂眸,避开了直接的视线接触,姿态恭谨而疏离。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萧煜的脚步并未径直向外,反而方向微变,朝着暖廊这边,看似随意地踱步过来。他所到之处,周围的命妇女眷们或是屏息凝神,或是脸颊绯红,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苏挽月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松开。她知道,这绝非偶然。这位世子爷,是冲着她来的。
果然,萧煜在距离她座位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脚步,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这次是明确的注视。他并未开口,周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已然笼罩过来。赵婉娘紧张得几乎要站起身,被苏挽月轻轻按住了手背。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无数道目光聚焦于此。
终于,萧煜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冷玉相击,在这温暖的暖廊中显得格外清晰:“这位,想必便是苏侍郎家的二小姐,苏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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