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赐既毕,暖阁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流动起来,但那流动中却掺杂着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贵妃已显倦容,由宫女搀扶着起身,淡淡道:“本宫有些乏了,诸位且散了吧。今日雪景甚好,诸位可自便再赏玩片刻,亦可由宫人引路出宫。”
“恭送娘娘。”众人齐声行礼,姿态恭敬。
贵妃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最后扫过,在苏挽月方向似乎有瞬间不易察觉的停留,随即转身,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迤逦转入暖阁深处的屏风之后,环佩之声渐行渐远,只留下那若有若无的冷香,证明着方才那位尊贵女主人的存在。
直到贵妃的身影完全消失,暖阁内紧绷的气氛才真正松弛下来,随之而起的是一种混杂着轻松、失落、嫉妒与算计的暗流。几位得了体面赏赐的小姐,如王小姐和李小姐,脸上带着矜持的喜悦,低声交谈着,结伴向梅苑深处走去,打算再赏玩一番这难得的宫廷雪景,也借此机会巩固一下刚刚建立的、脆弱的“同宴之谊”。
而柳如烟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她僵立在原地,脸色铁青,手中那对水色玉镯仿佛成了烫手山芋,她几乎想将其掷在地上。今日之辱,前所未有!她安远侯府嫡女的风光,竟被一个卑贱的庶女彻底压了过去!贵妃那看似温和实则敷衍的赏赐,以及最后对苏挽月那番“恩威并施”的举动,在她看来,无一不是对她和她背后安远侯府的轻视。而这轻视,全是因苏挽月而起!
她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正准备随引路宫女离开的苏挽月。
苏挽月自然感受到了那道充满恶意的视线。她心中微叹,知道麻烦不会因离开梅苑而结束。但她此刻无心理会柳如烟,她需要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消化今日发生的一切,并将信息传递出去。她抱着那对珠花和记载着银丝炭赏赐的礼单,步履平稳地跟着引路宫女向苑外走去。
“苏妹妹留步!”柳如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尖刻,在苏挽月身后响起。
苏挽月脚步一顿,心中无奈,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她转过身,脸上已换上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疏离的礼貌笑容:“柳姐姐有何指教?”
柳如烟快步走上前,上下打量着苏挽月,特别是她怀中那对看似普通的珠花,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指教可不敢当。只是恭喜苏妹妹了,今日可是出尽了风头,连贵妃娘娘都夸你‘名不虚传’呢!这对珠花……呵呵,真是别致,想必妹妹日后定会日日戴着了?”
她的话语酸意冲天,那声“呵呵”更是充满了不屑。周围的几位尚未走远的小姐也停下了脚步,带着看好戏的神情望过来。
苏挽月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柳姐姐说笑了。娘娘仁厚,不嫌弃臣女的粗陋之物,已是天恩。这赏赐无论轻重,皆是娘娘恩典,臣女唯有感激涕零,谨记娘娘教诲,恪守本分,不敢有丝毫逾越之心。至于珠花,娘娘所赐,自然珍视,但日常佩戴,恐损了宫造之物的贵重,反倒不美。”
她四两拨千斤,将柳如烟的酸讽轻轻挡回,并再次强调“恪守本分”,既是说给柳如烟听,也是说给可能尚未远去的贵妃耳目听。
柳如烟见她如此油盐不进,反而把自己抬到了“珍视宫造”、“恪守本分”的高度,气得胸口起伏,却又抓不住话柄,只得冷哼一声:“哼,牙尖嘴利!别以为得了娘娘两句夸奖就忘了自己是谁!商贾终究是商贾,上不得台面!”
这话已是极为无礼和直白的攻击了。引路的宫女微微蹙眉,但并未出声制止,宫廷之中,这等口角她们见得多了,只要不闹大,便不会插手。
苏挽月眼神微冷,但语气依旧淡然:“柳姐姐教训的是。臣女身份低微,自是比不得安远侯府门第高贵。臣女告退,不打扰姐姐赏梅雅兴了。”
她不想再做无谓的纠缠,再次行礼,转身便走,不再给柳如烟继续发难的机会。那决绝而从容的背影,气得柳如烟几乎咬碎银牙,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走出梅苑,那辆来时的青色软轿已等候在门口。苏挽月坐上软轿,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寒冷的空气,也暂时隔绝了那些窥探的目光。她靠在轿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来。与贵妃的对答,与柳如烟的周旋,无不耗费心神。
软轿沿着来时的路径,平稳地向宫外行去。透过薄纱轿窗,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朱红宫墙、覆雪琉璃瓦,以及那些依旧行色匆匆、面无表情的宫人,苏挽月的心境与来时已大不相同。
来时的忐忑不安,此刻已化为一种沉甸甸的清醒。她成功了,成功地让“霓裳”进入了宫廷最高层的视野,并获得了初步的、保留态度的认可。贵妃的赏赐虽轻,但其背后蕴含的深意,以及那句“名不虚传”的评价,其价值远超金银。
但她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处境的凶险。楚凌宸的意图已通过贵妃的召见表露无遗,他不会放过自己这颗有用的棋子。而今日之后,“霓裳”和她苏挽月,也必将引起其他皇子乃至后宫其他势力的注意,比如那位仅仅闻香便蹙眉的容妃。柳如烟之流不过是明面上的小麻烦,真正的暗流,还在那深宫重帷之后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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