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过了正午,夏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书房内洒下斑驳的光影。紫禁城的这个时节最是闷热,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只有树梢的蝉鸣一声接一声,不知疲倦地嘶叫着。
弘历坐在紫檀木书桌后,身着常服,墨色的长衫衬得他面色愈发肃穆。指尖捏着一本蓝布封皮的账本,眉头微微蹙起。这是府里中馈的月账,富察氏打理得向来妥帖,条分缕析,笔笔清楚。只是这月多了几笔的开销,瞧着是高曦月院里用的,数目不大,却透着些随意。他修长的手指在账本上点了点,玉扳指敲击纸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苏培盛垂手侍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伺候四爷多年,最是清楚主子的脾性。这般沉默,必是心里存了事。
书房里静得只剩窗外蝉鸣和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弘历的目光在账目上流转,心思却已飘远。高曦月是他额娘指进来的人,打小娇养着长大,性子直爽活泼,很得他欢心。只是近来似乎越发不知分寸,连账目上的用度都透着几分随意。
正思忖间,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条缝,李公公探进半个身子。见里头没外人,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他是苏培盛的徒弟,跟着伺候弘历有些年头了,最懂分寸。此刻手里捧着个素白绢帕包,走到书桌旁低眉顺眼地站定。
四爷,李公公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扰了主子看账的心思,这是金格格院里的澜翠刚在前院榆树下递过来的。他把帕子包往前递了递,说是在后园假山后捡到的,瞧着玉色和样式,倒像是高侧福晋常戴的那支木兰簪。
弘历这才抬眼,目光从账本上移开,落在那方帕子上。帕子是寻常的细棉布,边角绣着朵小小的兰草,针脚细密,一看就是下人的用物。他放下手里的玉镇纸,那镇纸是上好的和田玉雕成,触手生温。伸手拿起帕子包时,指尖不经意间擦过那朵兰草绣花。
入手有些沉,隔着帕子能摸到冰凉的玉质。他用指尖挑开帕子一角,露出里面的簪子:通体是暖白色的和田玉,玉质温润,对着光看几乎能瞧见淡淡的水纹,簪头雕着朵半开的木兰花苞,花苞中心嵌着颗绿豆大的碧玺,绿得透亮。
嗯,是她的。弘历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前几日高曦月陪他在廊下看荷花时,戴的就是这支簪子。那日她穿着藕荷色衫子,簪子斜插在鬓边,衬得人比花娇。当时他还夸了句玉质不错,她便笑弯了眼,说这是额娘给的及笄礼,最是心爱。
他捏着簪子中间的位置,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玉面。这玉质确是上乘,触手生温,是块好料子。眉梢微微挑了挑,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在假山后捡到的?哪个假山?
李公公心里一凛,知道主子这是起了心思,忙垂头回禀:回四爷的话,澜翠说是……是金格格院后的那处小假山。他顿了顿,想起方才澜翠递东西时那副规规矩矩的样子,又补了句,奴才方才听小太监们闲聊,说高侧福晋今儿上午去过漱玉轩,还跟金格格提了丢簪子的事呢——说是额娘给的及笄礼,宝贝得很。
这话他说得极有分寸,只说是闲聊听来的,既没添油加醋,又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了。在宫里当差,最要紧的就是这份眼力见儿。
弘历指尖还在摩挲着玉簪,没说话。书房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蝉鸣还在一声声地叫,吵得人心烦。他看着簪头那朵木兰花——雕得倒是精巧,花瓣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确实是姑娘家心爱的物件。
高曦月那点心思,他不是不知道。打小在府里娇养着长大,性子直爽是真的,爱争风吃醋也是真的。平日里在他跟前撒撒娇、跟其他格格们比一比谁得宠,他多半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是后院女子的小情致。只是没想到这次竟把主意打到金玉妍头上了,还用这么拙劣的法子。
他想起金玉妍刚进府时的模样。那时她才十五岁,跟着内务府的嬷嬷来拜见,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衫子,怯生生地站在那儿,像一株刚抽芽的柳树。见了他就脸红,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带着点江南女子的娇憨。
后来偶尔在宴会上见着,她也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不抢话,也不显眼。倒是有一回,他偶然瞥见她独自在园中赏梅,指尖轻轻抚过花瓣,侧脸在雪光映照下,竟有几分出尘的韵味。
前几日深夜,他在书房处理差事,漱玉轩的人悄无声息地送来一碗参汤。汤是温的,不烫嘴,碗边擦得干干净净,连个指纹都没有。当时他只觉得这格格心思细,没多想。这几日听苏培盛回话,说金玉妍病好后也没出门,就待在漱玉轩里看书练字,偶尔教丫鬟们认几个字,安安静静的,倒比刚进府时沉稳了不少。
又想起刚才李公公说的——澜翠递簪子时,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只说是捡到的,求他转交高侧福晋,半句没提高曦月去漱玉轩寻衅的事,更没说自家主子受了委屈。这丫头是金玉妍身边最得力的,她的样子,多半就是金玉妍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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