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潜邸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鹅毛大雪从昨日傍晚就没停歇,此刻虽已小了些,却依旧如柳絮般漫天飞舞。青瓦上积着尺许深的雪,檐角垂下的冰棱晶莹剔透,像一串串水晶;院中的松柏枝桠被雪压得微微低垂,墨绿的枝叶间裹着白雪,倒像是精心雕琢的盆景。只有西跨院书房窗棂透出的烛火,在沉沉寒夜里映出一片暖黄光晕,驱散了几分冬日的寂寥。
金玉妍坐在案前,手肘撑着铺着绒布的桌沿,正将澜翠今日午后打探到的五阿哥府中动向逐条整理。狼毫笔在宣纸上划过,留下工整有力的字迹:“十二月十二日,五阿哥弘昼自江南调回两艘漕船,船身载重约五百石,据码头管事透露,船上所载非寻常漕粮,似为绸缎、药材等物,却迟迟未入官仓,反倒停靠在京郊永定河旁的私码头——此码头归户部侍郎李坤的小舅子王三掌管,而李坤为五阿哥潜邸旧部,去年江南水灾时,曾受五阿哥举荐升任侍郎,二人往来甚密。”
她刚将这一条消息写罢,笔尖蘸墨的间隙,就见春桃掀帘进来,冷风裹挟着几片雪花飘进屋内,让烛火微微摇曳。春桃双手捧着个黄铜手炉,炉身烫得她指尖泛红,却依旧紧紧抱着:“主子,福晋派人来请您,说有要事商议,让您现在就去正院,脚步都透着急呢。”
金玉妍放下狼毫,随手将宣纸折好压在砚台下,起身拢了拢身上的藕荷色夹棉披风——披风边缘镶着一圈银狐毛,是弘历上月特意让人从关外送来的,保暖又轻便。她心里略作思忖:自弘历获雍正准许协理朝政后,富察福晋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召集各院主子在正院议事,核对府中账目、安排下月用度,极少单独找她。往日里即便有事,也多是让丫鬟传话,今日不仅特意派人来请,还强调“要事商议”,想必不是寻常的后宅琐事,多半与朝堂局势或府中暗流有关。
“知道了。”金玉妍点头,接过春桃递来的手炉,指尖触到温热的炉身,“你去告诉福晋的人,我这就过去。对了,把我案上那盏刚温好的普洱茶带上,福晋近来总说夜里睡不安稳,喝些普洱能安神。”
春桃应声去了,金玉妍又走到镜前,理了理旗头——她今日梳了个简单的“小两把头”,只插了一支赤金缠枝莲纹簪子,素雅又不失体面。整理妥当后,她快步穿过积雪的回廊,脚下的绣鞋绣着防滑的千层底,踩在蓬松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寒风刮在脸上,带着冬日特有的刺骨凉意,却让她纷乱的思绪愈发清晰:富察福晋突然相召,会是为了高曦月?还是察觉到了五阿哥的异动?亦或是……为了弘历的身子?
正院的暖阁里燃着上好的银丝炭,炭火在铜炉里静静燃烧,没有半点烟味,只将整个屋子烘得暖意融融。富察福晋坐在铺着紫貂皮褥子的太师椅上,椅旁立着个掐丝珐琅落地灯,暖黄的灯光洒在她身上,让她平日沉稳的眉眼多了几分柔和。她手里捧着一盏冒着热气的参茶,茶盖掀开着,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神色,却能看出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显然心不在焉。
见金玉妍进来,富察福晋立刻放下参茶,脸上露出几分急切,连忙招手:“玉妍,快过来坐,外面雪大,冻坏了吧?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说着,便让身边的大丫鬟素云递过一杯刚沏好的碧螺春。
金玉妍屈膝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臣妾给福晋请安。”待富察福晋抬手“免礼”,她才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接过素云递来的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轻声问道:“福晋急着找臣妾来,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方才我过来时,见门口的侍卫比往日多了两倍。”
富察福晋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窗外的积雪上——庭院里的雪已经没过了石阶,几个小丫鬟正在扫雪,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暖阁里的人。她收回目光,转头看向金玉妍,语气诚恳得近乎郑重:“府里倒没出什么事,侍卫是四爷昨日吩咐加派的,说近来京中不太平,让多留意些。我找你,是心里藏着些事,想跟你念叨念叨,府里也就你能跟我一起琢磨琢磨。”
她顿了顿,端起参茶喝了一口,才继续说道:“你也知道,高曦月那性子,向来不安分。前几日她来正院,假意说你帮四爷整理奏折辛苦,要从她娘家带来的丫鬟里挑两个手脚麻利的送你,说是给你搭把手,我瞧着她眼神闪烁,就知道没安好心,当场就给挡回去了——我说‘玉妍院里的春桃、澜翠都是老人,做事稳妥,添了生面孔反倒容易出错’,她脸色当时就变了,却也没敢多说什么。”
金玉妍心里一暖——富察福晋虽性子温和,平日里对各院都一碗水端平,却半点不糊涂,高曦月的那些小动作,全被她看在眼里,还特意记着为自己挡下。她放下茶盏,轻声道:“福晋费心了。前几日高侧福晋确实让画春送过两个丫鬟来,说是她娘家的远亲,我瞧着那两个丫鬟眼神精明,不像是安分做事的,就以‘院里人手够用’为由回绝了,后来她又送过两次点心,我也没收,想来是知道我态度坚决,近来倒没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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