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哨声如同救赎的号角,在喧嚣的工地上空短暂地撕裂了一道口子。瞬间,震耳欲聋的机械轰鸣、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工头的吆喝声……所有令人神经紧绷的噪音,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工人们如释重负的沉重喘息、拖着疲惫身躯寻找落脚点的脚步声,以及解开饭盒盖的“咔哒”声。
阳光正烈,像一个巨大的、无情的火炉,将整个工地炙烤得滚烫。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新鲜水泥的碱涩、钢铁被晒热后的铁腥、飞扬的尘土、还有工人们身上散发出的汗酸味。地面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视线的热浪。工人们像一群被烈日晒蔫的蚂蚁,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三三两两,寻找着任何能提供一丝阴凉的角落——墙根下、塔吊的阴影里、甚至是一堆相对平整的预制板或冰冷的钢筋堆上。他们一屁股坐下,沉重的身体砸在硬物上发出闷响,也顾不上那硌人的触感,迫不及待地打开饭盒。大多是简单的馒头、咸菜,或者一碗早已凉透的、飘着几片菜叶的汤水。他们狼吞虎咽,沉默地补充着被高强度劳作榨干的体力。
在这片灰扑扑、弥漫着疲惫与尘土气息的背景中,鲁智深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随意瘫坐,而是像一颗倔强的钉子,在靠近围墙根一处稍微干净、能避开直射阳光的角落,小心翼翼地坐下。他背靠着粗糙的砖墙,蜷起一条腿。一手拿着一个被捏得有些变形的白面馒头,另一只手,却像捧着稀世珍宝般,捧着一本卷了边的《建筑施工技术》。书页在热风中微微翻动,发出细碎的声响。他低着头,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牢牢锁在书页上,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仿佛周围工友的咀嚼声、闲聊声、甚至那灼人的热浪,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阳光透过围墙缝隙,在他沾满水泥灰的工装和安全帽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亮了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就在这时,一阵裹挟着尘土的热风猛地刮过!
“鲁智深!有你的信——!”
工地邮递员老张那特有的、带着浓重乡音的大嗓门,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片短暂的沉寂!声音穿透热浪,清晰地传入鲁智深耳中。
鲁智深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他眼中原本沉浸在书海中的沉静光芒,如同被投入火种的干柴,“腾”地一下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那光芒里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惊喜、迫切的期待,还有一种深藏心底、瞬间被点燃的思念!这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旁边正啃着馒头的工友都下意识地侧目。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啪”一声合上书本!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然后,他像离弦的箭一样,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馒头被他随手塞进工装口袋,沾着灰的手在裤子上用力蹭了两下,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急切地伸向老张递过来的那个薄薄的信封。
信封是那种最普通的牛皮纸,边缘有些磨损,沾着一点路上的尘土。但当鲁智深的目光落在信封上那几行熟悉的、略显歪斜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的字迹时,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攥住,又猛地松开!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心底涌起,直冲头顶!是母亲!是母亲钱桂花的字!
他迫不及待地、甚至有些粗暴地撕开封口!粗糙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差点把信纸的边缘也撕破了。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薄薄的、带着长途跋涉后淡淡油墨和尘土气息的信纸。母亲那熟悉的、带着泥土般朴实质感的话语,如同涓涓细流,瞬间流淌进他干涸的心田:
“智深吾儿:见字如面。”
仅仅这六个字,就让鲁智深喉头一紧,鼻尖发酸。他仿佛看到了母亲坐在老家那昏暗的堂屋里,就着油灯微弱的光线,戴着老花镜,一笔一划认真书写的样子。
“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鲁智深的心微微放下一丝,但随即又悬了起来。他知道,母亲总是报喜不报忧。他仿佛能看到母亲强撑着腰疼,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
“你寄回的钱已收到,娘用它请了村东头的王瓦匠,把咱家那漏雨的屋顶修好了!换了新瓦,补了椽子,还抹了厚厚一层水泥!王瓦匠手艺好,说这回保准十年八年都不漏了!今年雨季,娘和你爹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再也不用半夜起来拿盆接水了……”
读到这一句,鲁智深的眼眶瞬间就热了!眼前仿佛出现了那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每逢下雨,屋内便如同水帘洞,雨水顺着屋顶千疮百孔的缝隙滴滴答答落下,在屋里汇成小小的水洼。母亲佝偻着腰,在昏暗中摸索着,把家里所有能盛水的盆盆罐罐都摆出来,焦急地挪动着位置,接住那无休止的滴落。那“嘀嗒……嘀嗒……”的声音,像小锤子一样敲在心上,搅得人整夜难眠。母亲的叹息声,父亲压抑的咳嗽声,混合着雨声,成了他离家前最深的梦魇。如今……终于好了!他用汗水换来的钱,终于为父母遮住了风雨!一股巨大的欣慰和酸楚交织着涌上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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