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冷梧载露歇稚凰,分来曦光暖软绒
汪细卫伤痕累累的心,被妹妹汪细月的眼泪泡得又酸又涨。他像一头被上了发条的牛,马不停蹄地行动起来。
他先是在相熟的玩伴、邻居间奔走,腆着脸,一家家询问:“家里可有存下的、能打家具的好木头?先匀些给我妹子做嫁妆,回头我进山砍了新的,加倍还上!”
山里人重情义,更知汪细卫的为人踏实,分家的事也传得人尽皆知,同情他处境的不在少数。
东家两根干杉木檩子料,西家几块刨好的松木板,南家几根上好柏树木头……
七拼八凑,竟也攒下了一份不算单薄的木头清单。
汪细卫把记在皱巴巴烟盒纸上的木头种类、尺寸、主家姓名,小心地叠好揣进怀里,深吸一口气,走向了村里手艺最精、也最难说话的田木匠家。
上次潘高园生孩子,田木匠给打的那张结实新床、那辆精巧的儿童车、那对光滑的小板凳,都让汪细卫记忆犹新。
这次妹妹汪细月能否体面出嫁,就全指望田师傅了。
推开田木匠家虚掩的院门,熟悉的、混合着新鲜木屑和桐油清漆的醇厚木香扑面而来。
田木匠正在院里刨一块木板,木花像金色的绸带般从他手里的刨子里翻卷出来,一卷一卷,一条一条的跌落在地上,厚厚的一层刨木花。
看见汪细卫,他停下刨子,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眼神里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汪家的事,在这并不算大的乡里,早不是秘密,更何况经常出门帮别人打家具的田木匠。
“田师傅……”汪细卫有些局促地递上那张烟盒纸。
田木匠接过来,扫了一眼那歪歪扭扭的记录,又问了汪细月嫁的婚期定在何时。
他沉吟片刻,粗糙的手指在烟盒纸上点了点:“细卫啊,你这片心,我懂。当哥的做到这份上,不容易!”
田木匠话锋一转,眉头微蹙,“可这日子……忒赶了点。全打新的,我就是不吃不喝,也怕赶不上细月妹子的日子啊。”
汪细卫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他没有考虑到的,细想也有道理,自家做一张新床,田木匠都做了足足四天,床还只是料大,工序并不麻烦,像其他家具,榫木结构复杂时间更久。
田木匠看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拍拍他的肩膀:“别急。跟我来。”
他领着汪细卫穿过院子,来到后院,推开一扇厚重的、散发着松脂清香的木门。
那门后,则是另一个崭新的世界。
一间宽敞的仓房里,整齐地码放着各式各样崭新的家具!有些没上漆还是原木色,有些上了漆,透着反光的色面。
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木屑尘埃,也照亮了那些散发着温润光泽的木器。
敦实厚重的大八仙桌、小巧玲珑的小八仙桌、线条流畅的高板凳矮板凳、圆润的饭桌、靠背椅、镶嵌着水银镜面的化妆台、雕着简单花纹的衣柜、实用的碗柜、甚至还有城里才时兴的酒柜和书桌……
琳琅满目,散发着新木特有的、生机勃勃的气息。汪细卫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
他像走进宝库的孩子,忍不住伸手抚摸那些光滑如缎的桌面、椅背。触手温凉细腻,是上好的柏木、松木、榉木。
汪细卫想象着妹妹汪细月和媳妇潘高园坐在这样的梳妆台前,想象着这些崭新的家具摆进梅家那气派的屋子……
一股巨大的狂喜攫住了他,他恨不得立刻掏出钱来,把这满屋子的体面家具都搬走,一半给妹妹,一半留给还在石岩屋里受苦的高园和务实,将来搬进自己新起的院子!
可指尖触摸到的冰冷现实,瞬间浇灭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瘪瘪的口袋里还放着媳妇给自己的八十块钱,可不够支撑自己这个梦想。
他像被抽干了力气,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无奈与苦涩。
钱!这该死的、能压断人脊梁的钱!
田木匠将汪细卫的挣扎看在眼里,他走到一个雕花繁复的大衣柜前,拍了拍:“这大家伙,料好工细,得这个数。” 他比划了一个让汪细卫心头一跳的数字。
又指向旁边一个样式简洁些的组合柜:“这个呢,实用,能放东西,省料省工,便宜不少。”
他细细地给汪细卫算着账,像一个精明的掌柜,又像一个设身处地的兄长。
“大八仙桌贵,小八仙桌加四条矮板凳,便宜一大截,摆出来也好看!”
“雕花化妆柜是排场,这个普通款的水银镜面一样亮堂,省下的钱够打几件小家具!”
“梅主任家啥场面没见过?他们图的是亲家给姑娘撑腰的心意!咱们不求最贵,但求件数足,摆出来热热闹闹,体体面面!这叫‘数量顶质量’!”
田木匠的话,像一盏灯,照亮了汪细卫眼前的迷雾,也给了他一线生机。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感激和窘迫:“祥哥,不瞒您说,我……我眼下真拿不出钱。这些木头,还是我跟各家借的……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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