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敲门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屋内,潘高园的心猛地一缩。又是谁?她握紧了枕边的柴刀,屏住呼吸,没有应答。
“高园?是我,闻祥。”门外传来熟悉又刻意压低的声音。
潘高园的心绪更加复杂,她确实喜欢过田木匠,喜欢他不同于村里糙汉的温言细语,喜欢他做活时的专注神情。
可上次他留下的那二十块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头那点隐秘的火苗。
那算什么?施舍?还是嫖资?
巨大的耻辱感让她下定决心,斩断这份不该有的情愫,死心塌地跟汪细卫过日子。
“高园?开门啊?”田木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屋内的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流言蜚语瞬间在脑海里翻腾起来:难道……屋里真有人?
他越想越疑,敲门声不由得加重了,声音也扬了起来:“高园!开门!你屋里是不是藏了人?要是真有人,我田闻祥立马就走,这辈子都不再来烦你!”
这突兀的质问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也彻底点燃了潘高园压抑的怒火和委屈!
“吱呀——”破旧的木门猛地被拉开!潘高园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头发有些散乱,手里赫然拎着那把锋利的砍柴刀!
她站在门内阴影里,眼神冰冷得像淬了寒冰的刀子,直直射向门外的田木匠。
“来!你进来!仔细找!看看我潘高园这破屋里,到底藏了哪个野男人?!”
田木匠被她的气势和手里的刀震了一下,随即真的拧亮手电筒,昏黄的光柱在狭小、简陋的石屋里扫射。
屋里一览无遗:那张自己熟悉的拼凑木条床,一个木头搭成的架子,角落里堆着杂物,连只老鼠都无处遁形,哪里有什么“野男人”?
田木匠脸上顿时挂不住了,讪讪地收起电筒,挤出笑容:“园儿,你看你……我这不是……心里着急吗?村里传得那么难听……”
“我是汪细卫的老婆!”潘高园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你着急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田木匠是老江湖,知道硬碰硬只会更糟。
他立刻放软了姿态,脸上堆起担忧和心疼:“高园,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心疼你吗?
村里那些烂舌头的,说你跟王癞子、李二流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能不担心吗?我能不着急上火吗?刚才敲门你不应,我这心里……能不胡思乱想吗?”
“王癞子?李二流?”潘高园第一次亲耳听到这些污秽的名字和自己联系在一起,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
“那……那一坨坨臭狗屎!他们也配?!他们连我门边都摸不着!”极度的愤怒和屈辱让她眼前发黑。
田木匠趁机上前一步,想握住她的手安抚。
“园儿,你别气,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就是怕……怕你一个人,被人欺负了去……”他的手带着试探和温度。
潘高园猛地甩开他的手,退后一步,眼神里是决绝的痛苦。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那两张被体温焐热的大团结,塞到田木匠手里。
“闻祥哥!我家欠你的工钱,细卫年前砸锅卖铁也一定还你!这钱,是你上次落下的!还给你!咱们……咱们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
田木匠看着手里那两张刺眼的钞票,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愤怒:“潘高园!我田闻祥大半夜摸黑过来,是来跟你讨债的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田木匠用力攥紧了手里那二十块钱,指节发白。
潘高园看着田木匠痛苦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情愫,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窒息。
委屈、愤怒、屈辱、还有一丝残留的、无法言说的情愫,在她胸腔里激烈地交织冲撞。
她该怎么办?拒绝他,彻底斩断?还是……
少女般的情愫纠结,并未持续太久。
浓重的乌云彻底吞噬了最后几颗微弱的星子,天地间一片墨黑。
然而,在那厚重云层之上,星辰依然亘古不变地闪烁,无声地俯视着这方土地上上演的悲欢离合、爱恨纠葛。
最终,是田木匠主动熄灭了手电筒,黑暗瞬间吞噬了两人。
在无边的夜色掩护下,在复杂的情绪驱使下,在绝望般的冲动中……
一番激烈的挣扎与无声的撕扯后,石屋里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响贪欢,短暂而激烈,带着绝望的意味。
夜半更深,田木匠衣衫不整地匆匆离去,脚步踉跄,如同逃离。
他没有带走那象征羞辱和断交的二十块钱,那两张钞票被揉成一团,孤零零地遗落在冰冷、被汪细卫拍紧的泥土地上。
一同留下的,是潘高园在黑暗中无声滑落的冰凉泪水,以及她对着虚空,用尽最后力气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宣言:“闻祥哥……就……就到这儿吧……咱俩……两清了……”
石岩屋重归死寂,只有窗外呜咽的风声,如同为这无望的纠缠奏响的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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