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担山未惧罗裙重,折木方知世事艰
城市的日新月异的变化、工地的机器轰鸣的喧嚣,似乎都被连绵的山峦隔绝在外。
汪家坳村子里的时间,依然固执地流淌在四季轮回的刻度里:冬日翻冻土,春日点新芽,夏日锄禾忙,秋日收仓廪。
这是农村亘古不变的节奏,是土地的呼吸,也是农人的宿命。
潘高洁在这个秋天,尝到了没有男人管束的“自由”滋味,也掂量出了没有男人的“独自”重量。
赵思德在时,纵然百般不是,那副身板终究是堵能扛重活的墙。
如今墙塌了,生活千斤的担子便结结实实落在了她单薄的肩上。
初时,她像只倔强的蚂蚁,咬着牙,用那只磨得油亮的竹背篓,一趟、一趟、又一趟,将沉甸甸的玉米棒子、裹着湿泥的红薯,从坡地挪回赵家院子的晒坝。
背篓的篾条深深勒进肩胛,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要陷进泥土里。
然而,人力终究有限。
秋风一日紧过一日,金黄的玉米棒子成了麻雀欢宴的粮仓,田鼠也明目张胆地拖拽,更听闻山上的野猪、狗熊和猴子也下了地界。
眼见着一年的血汗要被这些“天兵天将”糟蹋殆尽,潘高洁心头那点可怜的矜持与顾虑,终于被生存的焦虑碾得粉碎。
她必须打开门,求人。
转工,是农村根深蒂固的互助法则。
你家有事,我出力;我家要忙,你还工。
这本是寻常。
可潘高洁的门槛,却格外难迈。
男人没了,还背了个不清不楚的坏名声,自家又没了顶梁的男丁,别人家壮劳力来帮你扛重活,日后你拿什么去还?
难道指望她一个妇道人家去还同样分量的男工?
这账,邻居们怎么算都是亏的。
邻里们私下的嘀咕和心里的盘算,她也心知肚明,因为她也曾经这么想过。
但粮食眼看要喂了鸟兽虫豸,这点脸面,哪里还顾得上?
潘高洁硬着头皮,走进了那些曾与赵家有过转工情分的人家。
求人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才带着涩意吐出来。
人心是复杂的,农村的人也是善良的。
有人是真心实意地可怜这孤儿寡母,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压根没指望她还工,权当积德。
也有人,眼神里藏着别样的光。
二十七八岁的寡妇,在闭塞的山村,依旧是某些光棍汉眼里一块诱人的“香饽饽”,更何况潘高洁拥有如此诱人的姿色。
没结婚的男人帮忙时格外卖力,言语间也透着热络,那点想“一亲芳泽”或“登堂入室”的心思,像田埂下的暗流,涌动不息。
潘高洁不懂吗?她当然懂!
但潘高洁的心,却像秋霜打过一般,对那些殷勤提不起半点兴趣。
那段婚姻,早已把对男人的憧憬和信任都碾成了齑粉。
赵思德初时的甜言蜜语、殷勤体贴,最终都化作了冷漠、疏离和临终带来的无尽麻烦与耻辱,给了潘高洁无法释怀的婚姻记忆。
好不容易挣脱了男人的掌控,呼吸到一丝带着苦涩的自由空气,她怎肯再轻易跳进另一座围城?
眼前这些殷勤的面孔,谁又能保证不是下一个赵思德?
农村里找不到媳妇的男人,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要不是家里条件不好,要不然就是酗酒好赌……
她看得透彻,也守得决绝。
倒是被赵思德赶出去独居的继父公公,成了她灰暗日子里一抹意外的暖色。
老人自己的地少,侍弄利索了,便佝偻着腰,一声不吭地来到潘高洁的地里、院里。
他话不多,手上的活计却实在,搬搬扛扛,垒柴堆垛,像个沉默的影子,替她在前面挡着些许风雨。
六十多岁的老人,力气有限,可那份心意,那份同病相怜的扶持,让潘高洁紧绷的心弦,终于得以微微松弛。
看着公公花白的头发在风里颤动,再看看身边懵懂的孩子,她心底那点抚养他们长大的微光,似乎又明亮了一分。
汪家坳的老汪家院子里,日子依旧在鸡飞狗跳中翻滚。
崔咏梅干活是把好手,可那张利嘴也从不饶人。
灶膛前烧着火,能隔着院子跟婆婆钱左秀吵上几个来回;剁猪草的声音,也能成为她指桑骂槐的伴奏。
婆媳俩的“对台戏”,成了汪家坳一道独特又刺耳的“风景”,左邻右舍听得多了,也只剩习惯性的摇头叹息。
老汪家地里的收成也映衬着家里的晦气。
玉米地早期没有好好伺候,加上那场雨灾,稀稀拉拉几根棒子,聊胜于无,现在地里都种上了油菜和萝卜菜。
倒是红薯,藤蔓底下藏着累累硕果,挖出来堆得像小山。
可这东西,喂猪是好料,催膘长肉,人吃多了却不行,烧心、泛酸,最要命的是,吃多了屁多!
在这本就火药味十足的汪家老宅,一个不合时宜的响屁,都可能成为点燃新一轮战火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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