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箸落寒檐亲义尽,薪添暖灶故情温
钱左岸几乎是扑在饭桌上的,他风卷残云,筷子如同战场上的长矛,精准而迅速地戳向每一盘菜。
腊肉、香肠、豆腐、白菜……他挨个尝遍,仿佛饿死鬼投胎,完全不顾及吃相,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油光顺着他凹陷的嘴角流下也毫不在意。
他一连扒了三碗米饭,最后才满足地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身子向后想靠靠,发现这是高板凳,后面没有椅背,端直了身子惬意地揉着自己明显鼓起来的肚皮。
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满桌子的人都安静得出奇,目光复杂地聚焦在他身上。
汪细卫的脸上火辣辣的,写满了尴尬和难堪……这是他亲舅舅,在座只有他们有着最直接的血缘关系。
舅舅这副做派,丢的不只是他自己的脸,连带着汪细卫这个外甥也觉得脸上无光。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其他人的表情则直接得多,潘高园的眼神冷得像冰,毫不掩饰她的厌恶,几乎没动过的筷子被她重重放在桌上。
潘高洁则偏过头,根本不愿意看钱左岸一眼,手指紧紧攥着筷子,指节发白。
老赵头还算平静,只是默默吃着饭,给赵建佳夹几筷子菜,吃完就抽着烟,眼神望向别处。
连大狗子都感觉到了气氛不对,缩在妈妈身边,用陌生而警惕的眼神打量着这个突然闯入的“舅公”。
钱左岸本想摆摆舅舅的架子,但话一出口,声音却不自觉地矮了三分,带着心虚。
“细……细卫啊,你看……舅舅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年都没法过了……你如今发达了,手指头缝里漏点,借…借点钱给舅舅花花吧?”
人就是这样,面对地位和境遇远超自己的人,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晚辈,那点可怜的尊严和底气也会自行消散。
以前汪细卫在家没地位,钱左岸仗着姐姐的势,还能作威作福。如今听说外甥挣了大钱,自己又是上门乞讨,姐姐又不在身边撑腰,他那点气焰自然就蔫了。
汪细卫一听是来借钱的,而且借口十年来都一模一样从未变过,心里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
农村最讲究规矩,年前清债是传统,就算还不上也得上门去打声招呼,哪有年关上门借钱的道理?这分明就是来添堵的!
他语气顿时冷硬起来,不再客气:“舅舅,您手脚齐全,也没病没灾,咋就把日子过成这光景了?从我记事起,您就这么对我妈这么说,到了今天,还是这套说辞来我这里说?”
钱左岸立刻换上哭丧脸,开始熟练地卖惨:“唉!舅舅命苦啊!家住那老林子边上,地薄,种不出啥粮食,又没门路挣钱……底下还有你几个弟弟妹妹张嘴等着吃饭……难啊!”
“舅舅!”汪细卫打断他,语气锐利,“咱们村哪家不是靠着林子吃饭?哪家不是在和老天爷、和牲口抢食?穷不怕,怕的是懒!怕的是不肯下力气经营!”
他看着钱左岸逐渐涨红的脸,话越说越直白,毫不留情地撕开他的遮羞布。
“您别说照顾弟弟妹妹了!我听说弟弟妹妹从学校读书回来,还得自己生火做饭伺候您!这到底是谁照顾谁?您这爹是怎么当的?”
这番话像鞭子一样抽在钱左岸脸上,把他那点可怜相彻底打回原形。桌上的人,包括老赵头,眼里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救急不救穷,尤其是因懒致穷,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钱左岸见软的不行,就想耍横,声音提高了几分,试图用辈分压人:“咋?!你现在有几个臭钱了就了不起了?就开始瞧不起你舅舅了?要不是我姐姐,能有你今天?你连在哪投胎都摸不着门!”
汪细卫“啪”地一声把怀里的大狗子放到地上,站起身,积压多年的怨气终于爆发。
“是!我妈是你姐姐!可我妈是我妈!您是您!您生我了还是养我了?我凭什么就得拿血汗钱给您花?就凭您是我舅舅?还是就凭您穷得理直气壮?!”
他的声音激动却清晰,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都倒了出来,一点颜面都不给钱左岸留。
“我不是现在有钱了才看不起您!我以前没钱的时候也一样看不起!您家没地吗?没山林吗?但凡您肯在地里多弯一次腰,多流一滴汗,家里至于过成这个样子吗?!”
大狗子被父亲从未有过的严厉吓得钻进潘高园腿边,紧紧抱着他妈妈的腿。
汪细卫深吸一口气,语气沉痛地继续说:“上次在沈家吃酒,我看见老大了!大冬天就一条薄裤子,坐在火塘边还冻得直哆嗦!您这个当爹的,心里就一点不愧得慌吗?”
说到那个瘦弱可怜的表弟,汪细卫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后面更难听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压下火气,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向钱左岸。
“舅舅,不是外甥不懂事,也不是我有钱了就烧包。我的钱,是站在几十米高的桥架上,拿命一分一分挣来的!不是地上捡的,也不是大风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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