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楚江血冷英雄逝 孤雏何托赤子心
淮水支流的浊浪拍打着崖岸,卷走了最后一丝血色。陈墨跪在泥泞里,指尖插进项燕冰冷的掌心——老将军的指节还保持着握剑的姿态,青铜剑鞘上的夔龙纹被血浸成了暗红色,与百尸洼的泥土融为一色。
“将军……”陈墨的声音被风撕成碎片。三天前,当王翦的六十万大军如黑云压境般围拢过来时,项燕拒绝了钟离昧“突围保身”的建议,亲手点燃了楚营最后一座粮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呐喊声里,老将军带着亲兵冲向了秦军最密集的阵型,像一道决绝的火炬。
“陈先生,该走了。”王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年轻将军的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他身后的秦军士兵正默默地收拢楚军的尸体,将他们一具具抬上简陋的木筏——这是王翦特许的礼遇,允许楚人葬于淮水之畔。
陈墨没有动。他望着项燕圆睁的双目,那双眼睛里映着灰蒙蒙的天,仿佛还在怒视着北岸的秦旗。他想起寿春城头,老将军握着他的手说“楚地百姓,托于先生”时的温度;想起百尸洼战前,两人在油灯下推演“疲秦之策”时的默契;想起项燕临终前,那支穿透胸膛的秦箭,其实是为了替他挡开……
“项伯呢?”陈墨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王离的目光暗了暗:“在中军帐外跪着,已经三天了。”
陈墨猛地站起身,左臂的箭伤撕裂般疼。他踉跄着穿过层层帐篷,远远就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项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楚服,跪在冰冷的泥地里,背上还背着项燕的剑匣。秦军士兵投来的目光里有鄙夷,有怜悯,更多的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漠然。
“起来。”陈墨伸手去扶他。
项伯甩开他的手,十三岁的少年脸上满是泪痕,眼神却像淬了冰:“你是秦人,我不跟你走。”
“项燕将军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陈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不是让你为他报仇,是让你活下去。”
“活下去?”项伯突然拔高声音,声音里带着哭腔,“看着你们秦人占了我们的土地,杀了我们的族人,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他猛地拔出陈墨腰间的匕首——那是陈墨从百尸洼密道带出的吕不韦旧部遗物,“我宁愿死!”
匕首划破了陈墨的手腕,鲜血滴落在项伯手背上。少年愣住了,握刀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你父亲让你活下去,是为了看看天下统一后的样子。”陈墨按住他的手,目光穿过帐篷的缝隙,望向远处正在重建的寿春城,“看看书同文、车同轨会不会让百姓过得更好,看看没有战争的日子,是不是比现在更值得珍惜。”
项伯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可他们杀了父亲……”
“战争总会死人。”陈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父亲死在了保家卫国的战场上,他是英雄。但你若只为报仇而活,才是辜负了他的期望。”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正是项燕批注的《孙子兵法》,“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你想不想知道他最后推演的战局?”
项伯的目光落在竹简上,那是父亲生前最珍爱的东西,边角早已被翻得卷毛。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接了过来,指尖抚过上面熟悉的字迹,肩膀微微耸动。
“王翦老将军已经上奏陛下,请求封你为‘楚地农都尉’,掌管寿春附近的田亩。”陈墨蹲下身,与他平视,“你可以留在这里,看着楚地如何复苏,看着百姓如何安居乐业。若有一天,你觉得这不是你想要的,我绝不拦你。”
项伯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囚禁,是羞辱,却没想到……
“为什么?”少年的声音带着哽咽。
陈墨笑了笑,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泪:“因为你父亲信我,我不能让他失望。”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王翦的亲兵纵马而来,在帐外翻身下马:“陈先生,老将军请您去中军大帐,陛下的旨意到了。”
陈墨心中一凛。嬴政的旨意来得这么快?他拍了拍项伯的肩膀:“在这里等我。”
中军大帐内,王翦正捧着一卷明黄的诏书,眉头紧锁。看到陈墨进来,老将军示意他上前,声音低沉:“陛下要你即刻返回咸阳。”
“咸阳?”陈墨愣住了。灭楚大业刚成,正是安抚楚地的关键时候,嬴政为何会在此时召他回去?
“陛下说,吕不韦旧部的余党已在关中掀起叛乱,需要你回去协助李斯平叛。”王翦的目光落在他手腕的伤口上,眼神复杂,“还说……要你将项燕的遗孤一并带回咸阳,‘妥善安置’。”
“妥善安置”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陈墨心上。他太清楚嬴政的手段,所谓“妥善安置”,不过是将项伯作为人质,牵制楚地残余势力的借口。
“老将军,项伯年幼,经不起长途跋涉。”陈墨躬身道,“楚地初定,正需有人安抚民心,臣愿留下辅佐将军,待局势稳定再回咸阳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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