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把云狄晒得发烫,“共田”的茶苗被晒得蔫头耷脑,叶片卷成小筒,像群缩着脖子的娃娃。栓柱背着药篓往鹰嘴崖底去,后腰的护腰换了新的茶油布,是林晚秋按外婆的法子浸的,带着股清苦的香,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比盐晶还解暑。
崖底的药圃比上个月热闹了许多,新种的薄荷冒出紫芽,紫苏的叶子像块块小紫布,铺在石缝间。栓柱蹲在圃边拔草,指尖刚碰到株开着小白花的草,突然“哎呀”一声缩回手——是荨麻,叶子上的细刺扎得他手背又红又肿,像落了片火烧云。
“这是‘咬人草’,”林晚秋提着药篮走来,手里的茶枝拐杖在石上敲出轻响,“你外婆说它性子烈,却能治风湿,就像云狄的汉子,看着凶,心热得很。”她往栓柱的手背上涂了点茶油,“用这油擦,半个时辰就消,比啥药膏都灵。”
栓柱看着手背的红肿慢慢退去,突然想起外婆药经里的话:“草药无好坏,看你咋用,就像盐,放对了是味,放错了是害。”他往薄荷丛里看,有只土蜂正趴在花瓣上,翅膀上沾着的花粉像撒了把金粉。“这蜂毒也能入药吧?”他指着土蜂,“上次听刀疤脸说,被蜂蛰了涂碱水,要是反过来用……”
林晚秋眼睛亮了亮,往药经的“蜂毒”页指:“你外婆写过,蜂毒能治痈疮,只是得用酒泡了才敢用,就像烈性炸药,得掺了炭末才稳当。”她往栓柱手里塞了个小瓷瓶,“下次碰到土蜂,就用这个装,别像上次采景天,把药篓都滚下崖了。”
说起上次的事,栓柱的脸有点红。那回他为了采株长在崖壁上的野三七,差点跟着药篓一起掉下去,幸好被路过的砍柴老汉拉住,后腰的疤被扯得疼了三天。“俺现在知道了,”他往药篓里垫了层茶枝,“采药和做人一样,得脚踏实地,急不得。”
回到云狄时,晒盐场的石板烫得能烙饼。孩子们正在“共暖堆”边煮盐茶,盐穗往锅里撒了把薄荷,说能“败火”。桥生则举着个蜂巢跑过来,蜂巢上还沾着蜜,引得土蜂嗡嗡直转。“栓柱哥,你要的蜂毒!”他把蜂巢往栓柱面前递,“俺们在茶树上摘的,没被蛰着!”
栓柱往蜂巢里滴了点白酒,用茶枝搅拌着,酒液渐渐变成了琥珀色。“这得泡七天,”他把瓷瓶封好,往学堂的窗台上放,“等石头的痈疮消了,就知道管不管用。”石头凑过来看,脖子上的痈疮红得发亮,像个熟透的野果。“俺娘说这疮得用刀割,”他往瓷瓶上摸,“比挨匪兵的刀还怕。”
“不用割,”栓柱往他手里塞了片紫苏叶,“你先嚼着,这叶能消炎,等蜂毒泡好了,涂几次就消,比刀管用。”他想起外婆药经里的画,刀疤旁边画着株紫苏,旁边写着“忍”字,像在说再疼也能熬过去。
老秀才往晒盐场的石桌上铺了张竹席,教孩子们认药草。他把薄荷、紫苏、蒲公英摆成排,像在开个小药铺。“这叫‘三凉草’,”他往每个孩子手里分了片,“天热了嚼着玩,比吃冰还舒坦,你们看这薄荷,‘薄’字带草头,说明它是草里的君子,不争阳,只送凉。”
孩子们嚼着草药,嘴巴里凉丝丝的,笑声像串被冰镇过的铃铛。盐穗往栓柱的药篓里看,里面的荨麻被捆得整整齐齐,像束扎好的花。“这咬人草真能治病?”她往石头的痈疮瞥,“要是能,俺也去采,多采点给俺爹治腿疼。”
栓柱往她手里塞了副麻布手套:“戴这个去,别像俺似的被扎,”他往鹰嘴崖的方向看,“你爹的腿疼是老毛病,得用荨麻煮水烫,再配着艾草灸,慢慢来,就像茶苗扎根,得一天天往下钻。”
七日后,栓柱往石头的痈疮上涂蜂毒液,褐色的药液涂在红肿处,像给疮口盖了层薄纱。石头疼得龇牙咧嘴,却攥着拳头不肯哼声,小脸上的汗滴在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忍忍,”栓柱往他嘴里塞了颗盐晶,“比挨刀轻多了,你看这晶块,越晒越白,人也得经点疼,才结实。”
三天后,石头脖子上的痈疮果然消了,只留下个淡淡的印,像片落过的茶瓣。孩子们围着栓柱的药瓶看,眼睛里闪着光,像在看什么宝贝。“比林大夫的药膏还灵!”桥生往瓷瓶里瞅,“这里面的蜂毒是咋长的?咋就这么厉害?”
“不是蜂毒厉害,是用得对,”林晚秋往孩子们手里分薄荷糖,“就像土炸药,用对了能开山,用错了能伤人,药也一样,得懂它的性子,才敢请它帮忙。”她往栓柱的药篓里看,里面的荨麻已经晒成了干,“该给盐穗爹煮水了,让他也试试你外婆的方子。”
盐穗爹的腿疼是年轻时在矿洞受的寒,一到阴雨天就疼得直哼哼,像头被捆住的老驴。栓柱提着煮好的荨麻水往他家去,药水里掺了艾草和茶油,蒸汽里带着股奇异的香,像药圃里的风。“烫三次就见效,”他往木桶里撒了把盐晶,“这盐能引药性往骨头里钻,比光用草药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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