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差分机的蜂鸣声渐渐减弱,康罗伊把纸带叠成方胜形状,放进胸前的口袋。
晨雾笼罩着太平山,打湿了他肩章上的银线,却掩盖不住他眼底的冷光——这一局结束,是劳瑟派系的落幕;新的一局开始,他所期望的新秩序即将破土而出。
“康先生!”达达拜的脚步声打破了钟楼的寂静。
老人怀里抱着账本,脊背被压得微微弯曲,金丝眼镜上还凝结着夜露。
“按照您说的分成了六大类。”他把牛皮纸包放在石桌上,用指节敲了敲最上面的账册。
“基础设施建设的砖窑收据有三家商户联署,工人医疗补贴的按手印记录……”他突然停住,指尖划过“潮州帮巡逻津贴”那一栏的钢印。
“这行批注……”
“公共服务采购合同。”康罗伊替他说完,目光扫向山下正在拆除的“老广记”招牌——那是和安乐帮收取保护费的暗桩。
“白头佬的人今早拆的。”他屈指弹了弹钢印。
“从前帮派收的是见不得光的规费,现在是盖着监督署钢印的税收。”
达达拜的喉结动了动。
他在东印度公司做了二十年账房,太清楚这一字之差的分量了:“您这是要……”
“税制改革的起点。”康罗伊望着拆招牌的工人把“老广记”三个字劈成碎片。
“等盐场重建完成,码头关税、仓储税,甚至渔获交易税,都要按照这套模式来。”他转身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去把这些账册送到总督署档案库,顺便给《泰晤士报》驻港记者塞一份副本——要让伦敦知道,这里不是法外之地。”
达达拜刚抱起账本,楼梯口就传来皮靴踏在石头上的清脆声响。
约翰·贝克站在阴影里,礼帽压得很低,手里捏着一封火漆未拆的密函。
“康罗伊先生,东印度公司的最后通牒。”
康罗伊接过信,用指甲挑开封蜡的动作从容得就像在拆茶包。
贝克盯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总督府,这位港口监督官用差分机算出劳瑟挪用基金的精确数字时,也是这样镇定——仿佛所有的乱局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七日内证明联合验货行不依赖帮派暴力。”康罗伊把信纸折起来。
“否则撤销授权。”他抬头时眼里浮现出笑意。
“正好,我要去西环码头视察新衡器系统,贝克先生不妨一起同行?”
西环码头的晨雾中弥漫着咸腥的海味。
康罗伊踩着木板栈道出现在验货区时,二十几个商人正排着队,把货箱推上青铜台面的自动衡器。
差分机的铜齿轮“咔嗒”转动,刻度盘上的指针精准地停在“三百七十二磅”,木牌“唰”地弹出:“澳洲羊毛,一等品,税银四两二钱。”
“这玩意儿比算盘快三倍!”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布商搓着手笑着说。
“上个月被和安乐帮坑了两回秤,现在……”他瞥见康罗伊,慌忙闭上了嘴。
贝克眯起眼睛。
从前这里是和安乐帮的地盘,打手们举着铁秤砣大声吆喝,现在只有穿着蓝布短打的巡逻队员——臂章上绣着“港务”二字,正是康罗伊新制定的。
“那边。”康罗伊突然抬手指向验货行的角落。
一个穿着粗布褂子的搬运工正往队首挤,被巡逻队员拦了下来。
他涨红了脸想要动手,却看见队员拿出一块铜牌子——那是差分机打印的信用评级,“D级”两个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三次走私夹带,两次辱骂验货员。”康罗伊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正是差分机昨夜吐出的记录。
“按新规,D级人员三个月内不得参与码头搬运。”他转向那工人,声音不高却像敲在铁板上一样。
“不服?去监督署申诉,我让达达拜给你看原始账册。”
工人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抱着铺盖卷儿跑了。
贝克望着空出来的队首,喉结动了动。
“你们……”
“在建一座新港。”康罗伊替他说完,目光扫向海面——三艘挂着米字旗的商船正鸣笛进港。
“没有帮派抽成,没有暗箱操作,只有看得见的规则。”
贝克没有再说话。
直到两人离开码头时,他才低声说:“我会把今天的见闻写进报告。”
康罗伊知道,这已是东印度公司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他刚回到联合验货行,就听见里面传来“哐当”一声——是自动衡器被砸的清脆声响。
“这地方是劳瑟大人赐给和安乐帮的!”张老三的尖嗓门混着木料碎裂声炸了开来。
“你们算什么东西……”
康罗伊脚步一顿。
他早料到张老三会反扑——这个贪心的矮胖子,上个月还偷偷往劳瑟的盐场运私盐。
他转身时,白头佬的铁棍已经砸在门框上,三十个潮州帮精锐列队站在验货行外,身后跟着五个港务警察——正是三天前被他策反的那支队伍。
“张帮主好兴致。”白头佬吐掉嘴里的草茎,铁棍尖挑起张老三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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