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罗伊的拇指碾过信笺边缘,长沙快马送来的墨痕还带着淡淡松烟味。
照片上左宗棠立在蒸汽锻锤前,靛青官服被蒸汽熏得微卷,可那抹沾在袖口的朱砂却像滴凝固的血——他记得上月在武昌,左季高还笑称老粗只会舞刀弄炮,哪懂这些神神鬼鬼。
达达拜。他指尖叩了叩差分机,接长沙电报房,我要直接跟左公的师爷说话。
年轻的学者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镜:现在?
子时五刻......
现在。康罗伊的声音像淬了冰,问清楚左大人这七日可曾接触过黄纸符、朱砂笔,或是进过道观。他望着太湖翻涌的浪尖,荧光在血月下忽明忽暗,再让阿福去码头,把我从伦敦带的那箱镇灵药剂找出来——带龙涎香和没药的那批。
楼下传来电报机的脆响,阿福裹着寒气冲进来时,康罗伊正把照片对着月光。
朱砂痕迹呈不规则星芒状,像某种未完成的符头。
他忽然想起张仁清说过,清廷龙气自太平天国起就在散,如今慈禧搞的那个仪式,怕不是要借残龙的最后一口气。
回电!达达拜的声音带着颤,左公三日前请了白云观王真人祈雨,用的是五雷召龙符——师爷说符纸烧完后,左大人袖口沾了朱砂,他还笑说要带回去给左夫人看......
康罗伊闭了闭眼。
龙脉残息与龙泪相冲,这是张仁清上月在扬州茶馆说的。
当时他喝着碧螺春,茶盏里映着康罗伊的倒影:龙泪是旧神的眼泪,残息是天地的余脉,就像水火同器——左大人现在,怕是揣着个要爆的火药桶。
把镇灵药剂混在参汤里,用密封铅罐装。他抓起鹅毛笔在便签上疾书,让长沙来的船天亮前出发,务必在三日后送到左公手里。
窗外传来马蹄声,是淮军的传令兵。
红缨枪尖挑着的灯笼在夜雾里晃,像颗跳动的红心。
李中丞请康先生去扬州校场。士兵递上帖子,封泥还带着体温,新式炮队首演,李中丞说您不去,这炮就不响。
扬州校场的晨雾还未散尽,十门克虏伯野战炮像钢铁巨兽般列阵。
李鸿章站在点将台上,玄色披风被炮油味浸得发亮。
见康罗伊走来,他拍了拍炮管:乔治先生,你说这铁疙瘩能当门神,今日便让江南的老古董们开开眼。
口令未落,大地先震了三震。
炮口喷出的火舌舔着晨雾,十里外的土山靶标腾起白烟。
江苏布政使扶着旗杆的手直抖,青灰色官靴陷进泥里:这......这比英法的船炮还......
还响?李鸿章仰头大笑,震得帽上的红顶子直颤,先生你看这装填——
康罗伊眯起眼。
炮手们正用铜铲往炮膛里塞火药,汗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他摸出怀表:两分十七秒。
慢了。他指尖敲了敲炮闩,用定装弹壳,把火药和弹丸封在一起;再装个液压复进机,炮管后坐时能自己归位。他望着李鸿章发亮的眼睛,半年,我给你样机。
若成......李鸿章的拇指摩挲着玉扳指,我保你得二品顶戴。
康罗伊摇头:我只要淮军出征时,留个马扎给我——坐得近点,好看炮怎么响。
校场的风卷着炮灰扑来,康罗伊的披风里掉出张纸。
曾纪泽的密信,字迹被汗水晕开:家严咳血加重,昨夜又吐了半盂。
临终前召少荃兄,只说洋务可办,兵权不可外落
他望着远处的长江水,船帆像片片白蝶。
陈蓉和的马车就等在江边,月白缎子的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她腕上的翡翠镯子——那是陈家从明成祖时传下来的,说是沾过龙气。
长江平衡协议。康罗伊坐进车厢,湘军要西北的羊毛、皮货,淮军要南洋的茶叶、生丝。
你陈家做中间人,谁要动刀子,你就断谁的货。
陈蓉和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你把国家大事,做成了生意。
生意最稳。康罗伊望着她鬓角的珍珠,因为人人都怕亏。
暮色漫进车厢时,达达拜的电报追来了。
张仁清的信只有八个字:龙息将竭,月晦南下。康罗伊把信纸折成小方块,塞进怀表夹层。
詹尼的画像上,她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着光,像极了太湖里那些荧光。
船工的号子从江上传来,康罗伊掀开车帘。
血月不知何时隐了,可太湖的浪头还在翻涌,荧光更亮了,亮得像要把天都烧穿。
他摸了摸怀表里的小方块,听见远处传来船笛的长鸣——那是从金陵来的客船,张仁清该到了。
窗外的浪声突然拔高,撞在雕花窗棂上碎成细响。
康罗伊刚要收回视线,楼下传来阿福压低的咳嗽——三短一长,是张仁清到了。
他将信笺按在檀木案上,指节因用力泛白。
门帘掀起时带进半片残月的冷光,张仁清道袍下摆沾着淮北的尘土,发簪歪斜,眼尾还凝着未干的血渍:康先生,龙气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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