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特拉华河时,猎鹰号的船首劈开银灰色的波浪,将费城港的轮廓从雾中拽出。
康罗伊立在舰桥围栏边,指节捏着份还沾着海水潮气的《费城商业公报》,头版黑体字刺得他眉心发紧——威廉·格雷森的照片占了三栏,白须下的嘴角抿成刀背:外来资本不得染指我国防工业。
他们在码头安排了三名海关特别稽查员。詹尼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她裹着件深灰呢子斗篷,发梢还凝着雾珠,说是要彻底查验所有货物。
康罗伊没回头,目光扫过码头上晃动的黑色制服身影。
稽查员们的怀表链在雾里闪着冷光,其中一个正用黄铜望远镜对准猎鹰号的货舱口。
他想起昨夜在船舱里拆解的二十口木箱——外层钉着精密仪器零件的铁牌,内里却垫着受潮的麻絮,空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真正的差分机μ核心此刻该在张仁清的双层皮箱里,正随着运煤车碾过新泽西的碎石路,每颠一下都像敲在他神经上。
打开货舱。他将报纸折成整齐的四方块,让他们查个彻底。
詹尼的手指在斗篷下轻轻勾住他的小指。
这是三年前爱丁堡冬夜养成的习惯,那时他们挤在蒸汽引擎旁调试差分机初代机,她总在他说出关键指令前用这个动作传递温度。
康罗伊反手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掌心的薄茧蹭过自己虎口——那是常年拨弄差分机齿轮留下的印记。
他们会发现箱子是空的。她低声道。
所以才要空。康罗伊望着水手们用绞盘放下货网,木箱砸在码头上的闷响惊飞了几只海鸥,格雷森要的是证据,证明我在走私军事物资。
可空箱子能证明什么?
证明康罗伊家族连运垃圾都要大张旗鼓?
稽查员们冲过来时,他已经转身走向舷梯。
晨雾里传来铁钉靴碾过木板的声响,为首的高个子揪着木箱上的铁牌咆哮:这不符合申报单!康罗伊在梯阶上停住,侧过脸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难道贵国海关只查箱子,不查里面?
高个子的脸涨成猪肝色。
当他掀开箱盖,麻絮里滚出半块生了绿锈的齿轮——那是詹尼特意从伦敦老工厂淘来的废品,油泥里还粘着1845年伯明翰铸造的钢印。
这叫精密仪器?稽查员抓起齿轮甩在地上。
康罗伊弯腰拾起,用袖口擦去泥污:1845年的差分机副轴,现存于世的不超过十件。
贵国博物馆若有意,我倒可以捐赠。
雾色渐散时,詹尼的马车已经等在码头出口。
她掀开车帘,膝头摊着本皮面账本,封皮压着康罗伊私人的猎鹰火漆印。去临时办公室。她对车夫说,目光扫过康罗伊沾了雾水的肩章,格雷森联合五家军火商递了请愿书,说你虚高估值抢购国有资产
办公室的煤气灯直到后半夜还亮着。
詹尼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差分机α的黄铜齿轮在桌上咔嗒作响,纸带从出纸口缓缓吐出——那是费城市政债券的资金流向图。
她用银尺比着纸带上的曲线,突然顿住:格雷森名下新月贸易晨星运输两家公司的账户,竟与州政府的国防工业补贴账号在1852年有过七次大额往来。
真正的掠夺者,从不穿工装。她低声念着,将证据抄在薄纸上,又用吸墨纸按了按。
窗外传来报晓的鸡鸣,她把信塞进牛皮纸信封,在封口处滴了三滴红蜡——不是康罗伊的猎鹰,而是费城纪事报的橡叶徽章。
同一时刻,三英里外的克莱普&琼斯铸造厂传来铁砧的轰鸣。
约翰·拉姆齐踩着锈迹斑斑的铁轨走进车间,军靴后跟踢飞块碎砖。
三十名技工缩在墙角,老布朗的白胡子沾着蛛网:这高炉十年没生火了,连煤渣都结成块。
三天后出第一门炮。约翰解下军大衣搭在断了腿的工作台边,露出左臂的退役勋章,康罗伊先生要的是能打穿密歇根号铁甲的后装线膛炮。
老布朗嗤笑:拿什么造?手推风箱?
约翰没说话。
他掏出怀表按了按,车间尽头突然传来蒸汽管的嘶鸣。
所有人转头——差分机调控的自动送料臂正从墙后伸出,铸铁轨道上的滑车地停在熔炉口,不多不少,刚好对齐投料口。
这是会走路的规章。约翰拍了拍送料臂的黄铜外壳,它知道什么时候送煤,什么时候加铁,什么时候该让你们这些老把式往炉里吐口唾沫。
老布朗凑过去,伸手摸了摸滑车边缘——没有毛刺,没有歪斜,连轨道接缝都严丝合缝。
他突然直起腰,冲身后的技工吼:都愣着干什么?
把工具柜撬开!
老子倒要看看,这机器能不能教会你们怎么铸炮!
晨光爬上车间天窗时,张仁清的马车停在了城外废弃的磨坊前。
他裹着件染了煤尘的粗布斗篷,指尖在门柱上敲了三下——两短一长。
门内传来锁簧轻响,他迅速闪进去,反手闩上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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