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城总部的黄铜挂钟刚敲过九点,詹尼的羽毛笔突然停在账本应付账款栏最后一行。
鹅毛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墨点,像滴凝固的血。
她将账簿推过胡桃木桌,羊皮纸边缘擦过康罗伊手背时带起细微的沙沙声。
军方订单占了总营收的七成,但回款周期要到明年二月。她的手指点在库存周转天数那一列,指甲盖泛着珍珠母贝的淡粉——那是今早他亲手给她挑的新甲油,此刻却因用力而泛白,仓库里堆着三十吨精钢,可煤栈的账单下周三就得付,更别说船坞工人的工资......
康罗伊的拇指摩挲着墨西哥湾海图的卷边,泛黄的纸页上,查尔斯顿港的红墨水标记被他摸出层薄亮的包浆。
窗外的雨还在敲着百叶窗,他却听见了另一种声音——南方种植园里轧棉机的轰鸣,萨凡纳码头上等待装船的烟草堆发出的闷响,新奥尔良贵妇们订购的巴黎蕾丝在丝绸匣里窸窣的轻响。
我们缺的不是钱。他突然开口,海图在指尖展开,露出被红笔圈住的三个港口,是流动的河。詹尼的睫毛颤了颤,这是他们当初在伦敦阁楼里讨论商业模型时,他常说的比喻——黄金要像泰晤士河,永远在流动中增殖。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鲸骨裙撑在椅背上压出细微的吱呀声:你是说......
潮汐计划。康罗伊从抽屉里取出三页蓝图,最上面那张画着改装后的快船结构图,海鸦级,龙骨加长七英尺,锅炉增压到三级。
名义上运北方工业设备,实则夹带药品、精密工具。
南下时给种植园主带欧洲奢侈品,回来装棉花和烟草。他的指尖划过海图上的潮汐线,南方被封锁了六个月,他们的外科医生连氯仿都快用完了,而我们的船......
能比联邦海军的巡逻艇快半节。詹尼接口道,眼底浮起笑意,可很快又皱起眉,但沃克船长能行吗?
他从前是皇家海军,可走私......
他在好望角追过奴隶船,在加勒比海和海盗抢过货。康罗伊翻开沃克的履历,最后一页贴着张老照片——穿海军制服的年轻人站在炮位前,帽檐压得低低的,眼神像淬过的钢,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钱给女儿治病。
切萨皮克湾的夜像口黑黢黢的大锅。
查尔斯·沃克站在海鸦号驾驶舱里,油布雨衣肩头积着雨珠,望远镜贴在眼窝上,能看见两海里外关税哨塔的探照灯像条白蛇,在水面上扫来扫去。
左满舵!他吼了一嗓子,喉结随着船身倾斜而滚动。
改装过的空心钢骨桅杆在风中发出蜂鸣,比原来的橡木轻了三十磅,却更经得住风浪。
船底龙骨擦过暗礁时的震颤顺着靴底爬上来,他摸了摸腰间的铜哨——那是女儿用碎银打的,说吹响它就能回家。
潮汐还有十分钟到顶。大副的声音从后甲板飘来。
沃克看了眼罗盘,指针在南偏东的位置微微晃动。
他解开雨衣第二颗纽扣,露出贴身挂着的航海日志,羊皮纸上用铁胆墨水写着:速度不是逃,是节奏——慢一秒进监狱,快半拍进地狱。
探照灯的白光突然扫过来!
沃克的瞳孔骤缩,下意识要蹲下,却又硬生生直起腰。
他想起康罗伊说的话:走私船最危险的时刻,是船长先慌了。他抓起船钟,地敲了三下——这是和轮机舱的暗号。
锅炉的轰鸣陡然拔高,船速瞬间提了两成。
探照灯的光斑擦着船尾扫过,在水面上撕开道亮白的口子,又很快被夜色吞没。
沃克摸了摸后颈,那里全是冷汗,可嘴角却翘了起来。
返程时,底舱的隔层里多了五十包未申报的棉花。
沃克翻开日志新页,笔尖悬了悬,最终写下:纯利,四倍。
查尔斯顿的圣克莱尔庄园里,水晶吊灯在晚宴厅投下蜂蜜色的光。
詹尼的丝绸手套搭在玛丽·斯图尔特的象牙扇骨上,另一只手托着个胡桃木匣。
当她打开匣盖时,差分机驱动的音乐盒开始转动,《迪克西》的旋律像融化的黄油,从黄铜簧片间淌出来。
天啊。玛丽的指尖抚过音乐盒表面的浮雕——是她亡夫最爱的赛马南方之星这是......
根据您提供的家族乐谱定制的。詹尼微笑着合上匣子,康罗伊先生说,真正的工业,该让每个家庭都听见自己的故事。
玛丽的视线在詹尼的珍珠耳坠上停留了一瞬——那对耳坠是她上周在《纽约时报》广告里见过的,属于巴黎最顶尖的珠宝商。
她端起雪利酒杯,杯沿碰到嘴唇时轻声道:你们的船若能在月圆前夜靠岸......
海关的检查?詹尼也端起酒杯,两人的杯脚在桌下轻轻相碰,我们听说,斯图尔特夫人的舞会向来能让最刻板的官员多喝两杯。
玛丽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烛火:下周三,港口司令会来跳小步舞。她从裙摆里摸出张烫金请柬,封蜡是查尔斯顿海关的鹰徽,记得穿湖蓝色的裙子——那是他亡妻最爱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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