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一声迟钝的呻吟,像是不情愿地被唤醒。
门缝里露出的,是老妇人玛莎·哈里森警惕而困惑的眼睛。
她看清门外站着的两个亚洲面孔,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工装,胸口绣着一团跳动的火焰标志,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他们笔挺地站着,像两尊沉默的雕像,其中一人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金属工具箱,另一人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图纸。
空气凝固了数秒,玛莎才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猛地转身朝屋里喊去,声音因紧张而拔高:“威廉!中国人来了!”
客厅里,威廉·哈里森正擦拭着他的烟斗,闻声手一抖,烟灰洒了一地。
他皱着眉走到门口,透过妻子的肩膀看向外面。
这两个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眼神平静无波,既不卑微也不傲慢,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威廉的目光在他们干净的指甲和擦得锃亮的工具箱上停留了一瞬。
这和他印象中那些在码头或铁路工地上看到的华人劳工截然不同。
“星火营造社”——报纸上的广告词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高效,可靠,价格公道。
可……他们毕竟是中国人。
“有什么事吗?”威廉的声音干巴巴的,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疏离。
捧着图纸的年轻人上前一步,用略显生硬但清晰的英语回答:“哈里森先生,我们是星火营造社的技术员。您三天前预约了屋顶漏水检修服务,约定时间是今天上午七点。”
他的回答有理有据,找不出一丝破绽。
威廉的犹豫在玛莎紧张的注视下显得格外漫长。
最终,他侧过身,用行动代替了言语,将门彻底敞开。
这扇维多利亚式住宅的厚重橡木门,在此刻仿佛成了一道划分新旧世界的界限。
两个小时后,当玛莎端着柠檬水和饼干送到后院时,她看到的情景让她再次愣住了。
屋檐的漏水点不仅被完美地封堵,瓦片也重新铺设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未被风雨侵蚀过。
更让她意外的是,其中一名士兵正蹲在二楼阳台,用自带的工具和备用木条加固着一处已经松动的栏杆——那处栏杆,威廉念叨了半年要去修,却总也抽不出空。
整个过程中,他们几乎没发出任何多余的噪音,只有工具碰撞时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
没有大声喧哗,没有烟草气味,只有专注和效率。
工作完成,他们礼貌地拒绝了茶点,只递上一张打印的收据。
总金额果然比威廉找过的本地工匠报价低了近两成。
而在备注栏里,一行手写的漂亮英文字迹清晰可见:“首次服务,免费提供阳台栏杆加固及全屋结构安全检测。”
当晚,威廉·哈里森在书房的灯下铺开信纸,郑重地写信给费城工匠协会的朋友:“今天我雇佣了两个中国人,他们没吵没闹,活却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细致。他们不仅修好了屋顶,还免费加固了我的阳台。我想,我们可能一直都搞错了些什么。”
这封信的副本,连同那张收据,第二天便出现在了詹尼的办公桌上。
她指尖轻轻划过收据上“首次服务,免费检测”的字样,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
这正是她设计的策略——用无可挑剔的服务质量和微小的善意,凿开偏见的坚冰。
哈里森家的屋顶,只是第一块被撬动的砖石。
一周后,詹尼主导的“邻里共建周”计划在东区全面铺开。
六个临时搭建的双语服务站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提供从家电维修、儿童课业辅导到基础健康咨询的一切免费服务。
她刻意打破族裔壁垒,将华人技术兵与本地的爱尔兰裔、德裔工人编成小组。
于是,人们看到了奇特的组合:一个寡言的中国电工和一个热情奔放的爱尔兰水管工搭档,靠着手势和半通不通的单词,居然修好了一整条街区的电路;一个会说粤语的护士和一个会说盖尔语的木匠合作,为一个多子女家庭搭建了新的储物架。
詹尼还推出了一套“技能交换卡”。
社区居民可以用自己的一技之长来换取服务。
帮邻居修好一台卡壳的缝纫机,可以兑换一次华兵提供的英语入门课;教孩子们一段家乡的舞蹈,就能换取一顿由社区食堂提供的丰盛晚餐。
这个小小的创意像催化剂,引爆了居民的参与热情。
计划开始的第一天,只有九户家庭抱着试探的心态参与,而到周末,这个数字激增至八十三户。
服务站前排起了长队,不同肤色、不同口音的人们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久违的邻里温情。
当晚,詹尼在日记中写下:“偏见这种顽固的疾病,死于面对面的交谈与合作,而非演讲台上的高声呐喊。”
然而,这份欣欣向荣的景象,在张天佑看来却隐藏着一丝隐忧。
他观察到,部分士兵因为频繁与民众接触,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赞誉,心态开始变得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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