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数百双嗜血的眼睛注视下,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嘶哑的“吱呀”声,缓缓向内洞开。
没有预想中的哭喊求饶,也没有家丁护院的拼死抵抗。
门里,只有一个身影。
李儒。
他换下了一身锦衣,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袍,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后的阴影里,仿佛不是在面对一支前来灭门的军队,而是在等待一位深夜来访的故友。
他太瘦了,宽大的儒袍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夜风一吹,衣袂飘飘,更衬得他形销骨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他站得笔直。
那双曾经在朝堂之上,用一句话便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眼睛,此刻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为首的亲卫统领,董卓麾下的心腹校尉张济,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一团团白气。
眼前的一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设想过李儒会负隅顽抗,会跪地求饶,甚至会挟持家人作为人质。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这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这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反抗,都更让人心底发毛。
“李……李校尉。”张济的喉咙有些发干,他习惯性地用了李儒被罢黜前的官职。
李儒的目光,越过重重火把,精准地落在了张济的脸上。
“我认得你,张济。”李儒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骑士的耳中,“三年前,阳人城外,你率五十骑夜袭孙坚粮道,斩首三百,太师大喜,擢你为军侯。那份嘉奖令,是我亲笔所书。”
张济的心,猛地一跳。
他没想到,时隔三年,日理万机的军师,竟还记得他这么一个无名小卒的功绩。一股复杂难明的情绪,从心底涌起。
李儒没有理会他的震惊,只是淡淡地继续说道:“你手中的长槊,是西凉百炼的好钢。你的盔甲,是武库中最好的样式。你的战马,是太师从万千马匹中,亲手为你们这支亲卫挑选的。太师待你们,不可谓不厚。”
张济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这是他们身为太师亲卫的荣耀。
“所以,”李儒话锋一转,那平静的目光,陡然间变得锐利,像两把无形的锥子,刺向张济的内心,“太师派你们来,是要杀我这个‘乱臣贼子’,还是要你们,来杀他自己的女婿,杀这个曾经为你们写下过无数封功劳簿的前军师?”
“这……”张济语塞。
“太师的命令,是命令。但一个疯子的命令,那叫胡言乱语。”李儒向前走了一步,走出了门楣的阴影,清冷的月光,将他苍白的脸照得如同白玉。
“你回头看看你的弟兄们。”李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他们是百战余生的勇士,不是屠夫。他们的刀,是用来斩杀敌人的,不是用来砍向手无寸铁的妇孺的。今天,你们奉命屠了我的满门。明天,当太师因为一个噩梦,‘看’到你们其中某个人在梦里对他不敬,他是不是也要下令,让你们的同袍,去屠了你们的满-门?”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所有骑士的心上。
他们握着兵器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是啊,太师的脾气,他们比谁都清楚。喜怒无常,嗜杀成性。今天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幻觉”就要杀掉最亲信的女婿,明天为什么不能因为同样的原因杀掉他们?
张济的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他想起了出发前,董卓那双血红的,完全失去理智的眼睛。那眼神,不像是一个主帅,更像是一头被逼入绝境,要毁灭一切的野兽。
李儒将所有人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张济,你是个聪明人。”李儒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提点,“你我共事多年,我的为人,你应该清楚。我李儒,是依附于太师这棵大树而生。树倒,我便是藤死。我为何要反?我拿什么去反?”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府邸:“用我这百十口家眷?还是用我这副只剩一把骨头的身子?”
张济沉默了。
李儒说的是事实。李儒的一切,都来自于董卓。他没有任何理由去背叛董卓,那等同于自杀。
那么,太师为什么会突然下达这样一道疯狂的命令?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张济心底冒了出来:太师,真的疯了。
……
中郎将府,书房内。
林渊的指尖,正轻轻地在一杯温热的茶水上划过。水面上,倒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
在他的识海中,【姻缘天书】的画卷,正实时地播放着城东那场无声的对决。
他“看”到李儒如何用三言两语,便将一支杀气腾腾的百战精锐,说得军心动摇。
他“看”到那条代表着张济对董卓【忠诚】的丝线,正在李儒的言语下,剧烈地颤抖,上面浮现出代表【怀疑】与【恐惧】的灰色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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