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之上,一片被人工铲平的演武场。积雪被踩踏成坚硬的冰壳。一个身影正在冰面上疾速移动。
是东璃。
十年光阴,抽长了她的身量,洗去了少女的圆润,只余下岩石般的冷硬线条。曾经褴褛的粗布衣,换成了便于行动的靛青色劲装,勾勒出蕴含爆发力的身躯。那头标志性的长发被利落地束在脑后,几缕散落的发丝拂过苍白却锐利如刀削的脸颊,发梢的暗紫色在冬日惨淡的天光下,依旧幽深如夜。她的眼神,早已褪去了隐泉村时的惊恐与绝望,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有在看向某个方向时,才会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微澜。
此刻,她正与三个身穿同样靛青劲装的青年缠斗。那三人配合默契,攻势凌厉,招招直取要害,显然也是此道高手。东璃的身影却如鬼魅,在刀光剑影的缝隙间游走,动作简洁、高效、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精准。她手中没有兵刃,只有一双覆着薄薄皮套的手。
嗤啦!
她侧身让过劈来的长刀,手腕一翻,五指如钩,闪电般扣住对方持刀的手腕,顺势一拧!骨头错位的脆响伴随着一声闷哼。同时,她左腿如鞭,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扫向另一人的下盘!
砰!那人仓促格挡,却被巨力震得踉跄后退。
第三人的短剑悄无声息地刺向她后心!东璃仿佛背后生眼,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险之又险地避过剑锋。就在对方招式用老的瞬间,她并指如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地戳向其肋下!
“呃!”那人如遭重击,脸色瞬间惨白,捂着肋部跪倒在地。
电光火石间,三人皆已受创。东璃收势而立,呼吸平稳,额间光洁,只有一缕被汗浸湿的碎发黏在鬓角。她眼神淡漠地扫过地上痛苦蜷缩的对手,仿佛在看几件被损坏的工具。
“够了。”一个平淡无波的声音响起。
青袍道人——如今东璃的师父,莫问,不知何时已立于场边。他依旧是十年前那副洗得发白的道袍,身形瘦削,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沉淀着岁月也化不开的冰冷与算计。
“招式够狠,反应够快。”莫问缓步走来,目光落在东璃身上,带着审视。“但‘意’不够。杀意散而不凝,犹疑不决。”他停在她面前,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东璃耳中,“面对灭族仇敌的爪牙,你还在犹豫什么?隐泉村的血,流得还不够多吗?”
东璃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隐泉村……那漫天的火光、刺鼻的血腥、婆婆倒下的身影、小豆子伸出的手……这些画面如同跗骨之蛆,十年来从未真正离开过她的梦境。每一次被师父提及,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心底最深的伤口上,将那份无力与哀伤,反复淬炼成更深的仇恨。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翻涌的暗流,低声道:“弟子知错。”
莫问盯着她看了片刻,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满意。仇恨,是最好的燃料。“记住,仇恨是你的力量之源。南唐杨氏,便是那场屠杀的幕后黑手。杨迅,那个权倾朝野的镇北将军,更是罪魁祸首!他麾下的黑狼军,甲胄上的狼头,便是啃噬你亲人的獠牙!记住他们的样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将“南唐”、“杨氏”、“黑狼军”、“杨迅”这些名字,如同淬毒的钉子,狠狠钉入东璃的脑海。十年来,这样的灌输从未间断。隐泉村的惨剧被反复描绘、放大,与“南唐杨氏”的“暴行”紧密捆绑。东璃的世界,被强行塑造成非黑即白的战场——一方是沾满鲜血的仇敌,一方是赋予她力量、指引她复仇的师父。
“弟子铭记于心。”东璃的声音恢复了冰冷,额间虽无月牙显现,但那片寒潭般的眼底,却凝结起更深的戾气。
入夜,寒风更劲,刮过道观腐朽的窗棂,发出呜呜的怪响。
东璃盘坐在自己冰冷的石室中,这是寒栖观最偏僻的一角,紧邻着深不见底的悬崖。石室简陋至极,一床一几一蒲团。唯一的“私物”,便是她此刻紧握在掌心、贴在胸口的那半块玉佩。
温润的玉质在冰冷的指尖下,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这暖意,是这十年冰窟生涯里,唯一一点能穿透骨髓寒意的东西。它并不强烈,却异常坚韧,如同寒夜里将熄未熄的一点火星,微弱地熨帖着她那颗被仇恨和训练反复捶打、几乎失去温度的心。
她闭上眼,感受着那丝暖意。这玉佩,是她身世的唯一线索,也是隐泉村婆婆留给她最后的念想。每次握着它,那些模糊的、关于婆婆粗糙手掌的温暖,孩童们怯生生的好奇目光,甚至山村傍晚袅袅的炊烟……这些早已被血海覆盖的碎片,会极其短暂地浮现在意识边缘,带来一丝尖锐而遥远的痛楚,却又夹杂着一种近乎奢侈的、名为“曾经拥有过”的酸涩慰藉。
师父曾“无意”问起过这玉佩。东璃只说是捡她回来的婆婆给的遗物。莫问当时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并未深究,只道:“身外之物,莫要沉迷。力量与复仇,才是你的归宿。” 他巧妙地将玉佩与“软弱”、“过去”联系起来,暗示它可能阻碍她成为完美的复仇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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