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誉如同温暖的潮水,漫过云霞关,却未能完全浸透凌霜心底那方冰冷的角落。白日里,她依旧清冷自持,穿梭于伤兵营,检查恢复情况,调整后续药方,应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感激目光。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压制住心底那因姐姐来信而不断滋生的疑虑与因合作成功而产生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复杂情感。
然而,当夜幕降临,喧嚣退去,独自一人回到弥漫着药香的营帐时,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思绪便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在她脑海中奔腾嘶吼。
公主信中那些尖锐的词语——“妖邪之辈”、“根基不正”、“损及英名”——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她一遍遍回想与苏芷在峡谷中的配合,在药研帐内的争论,以及最终那张凝聚了两人心血的药方。每一次回想,理智都与情感激烈交锋。
苏芷的方法有效,思路清晰,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传统医道的某些局限。这一点,她无法否认。那些被救活的将士,他们眼中重燃的生命之火,是任何诋毁都无法抹杀的证据。
可是……信任呢?对一个人品性根底的信任?姐姐的警告言犹在耳,远在京城的担忧如同悬顶之剑。她与苏芷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理念的差异,更有来历不明的阴影和来自最亲近之人的强烈不认可。
这种撕裂感让她备受煎熬。她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道深渊的边缘,一边是药王谷恪守的正道与姐妹情谊,另一边是苏芷所展现出的、无法忽视的卓绝能力与……那日联手成功后,心底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想要继续探索那片未知医学领域的悸动。
她该怎么办?继续维持这表面的冰封,退回安全的、熟悉的堡垒之中,对苏芷的一切敬而远之?可黑水河之毒虽暂解,谁能保证不会出现新的、更棘手的难题?届时,难道还要重复之前那种被动、别扭甚至险些酿成大祸的对抗吗?
那日伤兵营中,士兵们真挚的感激和并肩而立时感受到的那份沉甸甸的认可,像一道微光,照进了她矛盾的内心。或许……或许她可以……试着去确认一些事情?不是全然的信任,也不是放弃原则的妥协,而是……一种基于观察和事实的、有限的……接触?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
这日午后,处理完伤兵营的日常事务,凌霜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返回自己的营帐,或是去研读药王谷的典籍。她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繁复的绣纹。阳光透过帐帘的缝隙,在她清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映照出她内心的挣扎。
最终,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朝着与苏芷药研帐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通往营地后方一小片僻静林地的路。她记得那里生长着几株野山菊,还有几味清心去火的常见草药。
她亲自采摘了一些品相上乘的野山菊,又小心挖取了几株带着根须的淡竹叶和夏枯草。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回到自己的营帐后,她屏退了侍女,亲自烧水,涤净茶具,将那几味草药与野山菊一同放入素白的瓷壶中,注入滚水。
氤氲的热气带着野菊的清香和草药的微苦气息升腾而起,模糊了她略显紧绷的面容。她看着那壶逐渐染上澄澈淡黄色的茶汤,眼神复杂。这并非药王谷什么珍贵的方子,只是寻常的清热安神茶,但在此时此刻,烹制这壶茶,对她而言,却需要莫大的勇气。
她是在为自己找一个理由,一个看似自然、不显突兀的,再次面对苏芷的理由。
当茶汤泡好,温度适口时,凌霜用托盘端起那壶茶和两个洁净的茶杯,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迈步走向了苏芷的药研帐。
越是靠近,她的脚步越是显得迟疑,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她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这只是……只是为了感谢她在此次解毒中的贡献,仅此而已。是为了维持基本的礼节,也是为了……近距离地、不带预设偏见地,再观察她一次。
来到帐外,她停顿了一下,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器皿碰撞的声响。苏芷显然还在忙碌。凌霜再次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苏姑娘,可在帐中?”
帐内的声响停了片刻,随即传来苏芷平静的回应:“在,凌姑娘请进。”
凌霜掀帘而入。
药研帐内依旧堆满了各种样本和器具,显得有些杂乱,但却有一种独特的、井然有序的忙碌感。苏芷正站在案几前,对着几份水样记录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凌霜的心漏跳了一拍,她迅速垂下眼睫,将手中的托盘轻轻放在一张相对空闲的小几上,动作略显僵硬。
“听闻苏姑娘近日劳神于样本分析,”凌霜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比往日少了几分寒意,“我……烹了些安神清心的茶,若苏姑娘不弃,可稍作品尝,略解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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