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十六年的盛夏,长安城仿佛被扣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连风都带着灼人的热度。晋国公府内,冰鉴里散发出的丝丝凉意,也难以完全驱散东院上空弥漫的、日益浓厚的紧张与期盼。少夫人崔氏临盆在即。
早在半月前,府中已悄然进入备战状态。王婉宁亲自坐镇指挥,将早已选定的经验丰富的稳婆团队接进府中客院安置,随时待命。库房里,早已备下了堆积如山的细软白布、艾草、参片以及各种应对不时之需的药材。乳母也选定了两位身家清白、奶水充足的健壮妇人,安排在邻近的院落。一切都在王婉宁井井有条的安排下,静待着那个关键时刻的到来。
这几日,崔氏的产期愈发临近。她那原本纤细的腰身早已被高高隆起的腹部取代,如同怀揣着一个饱满浑圆的巨瓜,沉甸甸地向下坠着,让她行动愈发艰难,连起身坐下都需要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她时常靠在临窗的软榻上,一只手无意识地、一遍遍地在那紧绷得发亮、勾勒出圆润弧度的肚皮上轻轻抚摸、画着圈。那腹中的小生命似乎也感知到了外界的期盼,胎动愈发频繁而有力,时而鼓起一个清晰的小包,时而又像鱼儿般滑过,引得崔氏时而蹙眉,时而露出温柔期待的笑意。王婉宁每日都会过来探望,以过来人的经验温言安抚,检查各项准备,确保万无一失。她看着儿媳那巨大的肚子,眼中既有对孙辈的期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当年自己生产双胎时那份凶险的记忆。
月娘和薛姨娘也循着规矩前来探视,送上些安胎的补品或亲手做的小儿衣物。月娘看着崔氏的肚子,笑容热络,言语间满是祝福,但回到自己房中,难免会对心腹嬷嬷感叹:“到底是嫡脉长孙,这还没出生,架势就不同。只盼着我的业哥儿(指其庶子)将来娶妇,也能这般顺利才好。”言语中带着对自身儿孙未来的考量。薛姨娘则更显安静,送上东西,说几句吉祥话便安静退下,不多言语,只默默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这日午后,天色忽然阴沉下来,闷雷滚滚,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崔氏正由侍女扶着在室内缓缓走动,突然感到腹部一阵紧过一阵的、规律性的收缩剧痛,腿间一股温热的暖流不受控制地涌出,浸湿了裙裾。她脸色瞬间一白,紧紧抓住侍女的手臂,声音带着强自的镇定,却掩不住一丝颤抖:“快……快去禀报母亲……我,我怕是……要生了!”
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东院,进而在整个晋国公府激起了层层涟漪。原本看似平静的府邸,如同精密的机器,立刻按照预演的方案高速运转起来。
产房是早已布置妥当的,位于东院最安静通风的厢房,此时门窗紧闭,里面点起了助产安神的药草香。崔氏被迅速且小心地移入产房。很快,里面便传来了她压抑的、因阵痛而发出的闷哼声,以及稳婆沉稳的安抚和指导声。
林承业闻讯从衙门匆匆赶回,连官服都来不及换下,便冲到了产房外。这位初为人父的年轻官员,此刻全然失了平日里的沉稳持重,在廊下焦躁地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双手无意识地反复握紧又松开,目光死死盯着那扇隔绝了他与妻子的雕花木门,仿佛想穿透它看清里面的情形。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他也浑然不觉。
廊庑另一侧,特意搬来的紫檀木扶手椅上,林枫端坐着。他手中捧着一卷摊开的《孙子兵法》,目光落在书页上,似乎想借此凝神静气,隔绝外界的纷扰。然而,若有心人细看,便会发现那书卷已有许久未曾翻动一页,他端着茶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紧抿的唇角泄露了与他表面镇定全然不同的内心波澜。这是他第一个孙辈的降生,是林氏嫡脉的延续,其意义远超寻常,即便历经无数风浪如他,此刻也难以真正做到心如止水。窗外一声闷雷炸响,他持书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王婉宁并未安坐。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丁香色窄袖常服,发髻简洁利落,站在产房门外不远处,如同一位经验丰富、临阵指挥若定的主帅。她的面容沉静,眼神锐利而专注,时刻倾听着产房内的动静,并沉稳地调度着一切。
“热水!再送两桶进去,要一直备着滚开的!”
“参汤熬好了吗?用那支百年的老山参!随时准备着!”
“闲杂人等都退远些,别堵着门口,让里面通气!”
“去个人,看着点冰鉴,别让屋里太闷热,但也绝不能着了风!”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与定力。每一个指令都精准明确,让原本因突发状况而略显慌乱的丫鬟婆子们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如同有了方向的溪流,各自按部就班、悄无声息却又高效地忙碌起来。整个东院在她的指挥下,虽然气氛紧张,人来人往,却奇迹般地保持着一种忙而不乱的秩序感。这份掌控力,是十几年主持中馈、历经大事磨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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