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谷边缘,那处背风的冰洞,成了辛诚与释空暂时的栖身之所。洞外寒风呼啸,卷着雪沫,将天地搅成一片混沌的灰白。洞内,辛诚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眉头紧锁,面前摊开着几张用来推演、此刻却布满杂乱划痕的皮纸。黑袍人的问题,如同鬼打墙一般,将他困在原地,无论从哪个角度思索,最终似乎都绕回“立足当下”这个被他认定、却被判为错误的答案上。
焦虑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无声却持续地侵蚀着他的内心。十二日的期限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每过去一天,便下落一分。青棠还在等待,而他却连拿到救她关键药物的门径都未能摸到。
洞口的光线一暗,释空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他抖落僧袍上的积雪,从怀中掏出两个冻得硬邦邦、如同石头般的黑面馒头,递了一个给辛诚。
“施主,先用些斋饭吧。谷外化缘不易,只有这些了。”释空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在外奔波,不仅要寻找食物,更要警惕可能存在的“空心人”眼线。
辛诚道了声谢,接过那冰凉的馒头,费力地啃了一口,味同嚼蜡。他看着释空默默坐在对面,同样艰难地啃着馒头,那刚毅而带着悔恨的面容在跳动的微弱火光(他们小心收集的干枯地衣点燃的)下忽明忽暗。
洞内一片沉寂,只有两人咀嚼硬物的声音和洞外的风啸。
忽然,释空停下了动作,目光落在辛诚那写满推演痕迹的皮纸上,又缓缓抬起,看向辛诚那因苦苦思索而布满血丝的双眼,声音低沉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辛施主,你可知……贫僧与你和沈姑娘,并非初识。”
辛诚啃馒头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释空,眼神平静,并无意外:“我知道。”
释空微微一怔。
辛诚咽下口中干硬的馒头碎屑,声音有些沙哑:“那日在官道旁,你虽蒙着面,但身形、眼神,尤其是那刚猛无俦的掌力……大力金刚掌,我不会认错。”
冰洞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释空的脸上掠过一丝剧烈的波动,那深埋的愧疚与不堪回首的过往,被辛诚如此平静地揭开。他握着那硬馒头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你……早就知道?”释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辛诚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坦然,“从你第一次在北域找到我,表明身份时,我便知道。”
释空沉默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曾犯下罪业的手。往事如同汹涌的暗流,冲破心防。那时,他还是少林的叛僧,被朝廷悬赏通缉,走投无路,如同困兽。得知身怀“夜不收”秘密的沈青棠行踪,便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得到,换取喘息之机。
“……那时,贫僧被贪念与恐惧蒙蔽了心智,只想抓住那根救命稻草。”释空的声音干涩,带着深深的悔恨,“官道旁,骤然发难,只想擒下沈姑娘……却未曾想,你竟会不顾自身安危,以血肉之躯,硬接贫僧的……大力金刚掌。”
那一幕,至今清晰如昨。少年那单薄的身影,义无反顾地挡在少女身前,双掌迎上他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刚猛掌力。骨骼碎裂的声音,少年口中喷出的鲜血,以及那双即便在剧痛中依旧清澈、带着不屈和警告的眼神……都成了他日后无数个夜晚的梦魇。
“若非渡难禅师恰巧云游经过,出手相救,并以佛法点化,只怕贫僧早已铸下无可挽回的大错,而施主你……”释空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后怕与感激,溢于言表。
辛诚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指责或怨恨的神情。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当初接掌、至今在阴冷天气仍会隐隐作痛的右臂,缓缓道:“当时,我没有选择。青棠就在我身后,我不能退。”
他看向释空,眼神纯净,如同这冰谷深处未被污染的积雪:“大师,过去之事,我已放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重要的是迷途知返。你后来相助之情,一路护持之义,辛诚铭记于心。若心中始终对此事耿耿于怀,芥蒂难消,反而不美。我之‘诚’,在于直面本心,也在于宽宥他人。此事,从此不必再提,你我之间,再无此隔阂。”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虚伪的客套,只有最直接、最坦荡的内心剖白。如同温暖的阳光,瞬间融化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无形的冰墙。
释空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看向辛诚。他看着那双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心中积压多年的巨石,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化为无尽的感慨与释然。他双手合十,深深一躬,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坚定: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辛施主以德报怨,胸怀如海,贫僧……惭愧!今日得施主此言,方知何为真正的‘放下’。自此,贫僧心中再无此障,愿以此残躯,竭尽全力,助施主达成所愿,以报当日不杀之恩与今日点拨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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