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电线路部的办公室,永远弥漫着打印机的温热、旧图纸的微尘和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许质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城市司空见惯的灰霾天空,窗内,他的世界由等高线、塔基坐标和应力计算构成。
他刚刚结束与规划部长达一小时的电话,嗓子有些发干。对方试图再次压缩线路路径的勘测周期,理由是新区的开发等不起。许质握着微微发烫的话筒,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李工,少一天,野外组就多一分风险,将来基础数据偏差一分,塔基的稳定性就可能差之千里。这个时间,不能再压了。” 最终,他守住了底线,代价是电话那头无奈的叹息和隐隐的抱怨。
挂了电话,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杯,氤氲的热气早已散尽,只剩茶叶沉在杯底。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种拉扯,几乎是他工作的常态。
“怎么,又跟规划部杠上了?”对桌的老王探过头,他是部门里的老资格,见证了几十年风雨,“许工,你这脾气啊,得罪人。”
许质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不是脾气差,只是有他的坚持。这时,部门主任赵峰拿着一卷图纸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浮夸的笑容。
“各位,手上的活先放一放。”赵峰拍了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有个紧急任务,市里重点引进的‘绿洲’科技产业园,配套电力线路落地,要求我们以最快速度拿出最优路径方案。这是政治任务,更是我们设计院展现能力的时候!”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嘈杂。谁都知道,“最快”和“最优”在现实中往往是矛盾的,尤其是这种被冠以“政治任务”头衔的项目,通常意味着不计成本的赶工和随之而来的设计风险。
赵峰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许质身上:“许工,你是线路室的骨干,这个项目,你来牵头。”
许质心里一沉。他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图纸,展开。初步规划的路径图,像一道生硬的红色刀痕,划过地图上的山川、河流,以及一小片标注为“生态林地”的绿色区域。
“赵主任,”许质抬起头,指着那片绿色,“初步路径穿过的这片林地,我看过之前的资料,属于生态控制线范围,而且地形复杂,有冲沟发育迹象,塔位选择和施工难度都很大。是不是可以考虑绕行?”
赵峰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走到许质身边,俯身看着图纸,手指在“绿洲”产业园的位置重重一点:“绕行?许工,你知道绕行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路径延长至少三公里,投资增加,更重要的是,时间!管委会给我们的死命令是一个月出初步方案,我们耗不起。”
他直起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腔调:“许质,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片林子,说是生态控制线,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协调一下,不是没有操作空间。这个项目是院里今年的重头戏,干好了,年底评优、奖金,还能少了你的?你是我最看好的人,要懂得抓住机会。”
许质沉默着。赵峰的话,像一杯温吞水,看似为你考虑,实则带着明确的交易意味——用原则换取利益。他想起刚才坚守勘测周期时内心的笃定,与此刻的游说相比,泾渭分明。
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说:“主任,我需要带队去现场实地踏勘一次,才能做最终判断。”
赵峰皱了皱眉,似乎对许质没有立刻领情有些不悦,但最终还是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尽快!记住,时间不等人!”
三天后,许质带着两个年轻同事,驱车来到了那片规划路径区域。初秋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连绵的丘陵上。那片所谓的“生态林地”比图纸上看起来更具规模,林木虽不算特别高大茂密,但植被保持得相当好,脚下是厚厚的落叶,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他们沿着初步设定的路径艰难穿行。许质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处地形细节。他用RTK测量仪精准定位,在本子上快速勾勒、记录。同行的年轻同事小李喘着气说:“许工,这里坡度是有点大,灌木也太密了,施工机械上来确实麻烦。”
许质没做声,他的注意力被前方一片区域吸引。那里地势陡然下切,形成一条深深的冲沟,虽然此刻是旱季,沟底只有涓涓细流,但沟壁陡峭,布满洪水冲刷的痕迹。
“看这里,”许质指着冲沟,“一旦雨季山洪下来,水量会非常惊人。如果塔基设在这附近,哪怕是边缘,长期来看,基础也存在被掏空的风险。这是地质隐患。”
他站上高处,举起望远镜向远处眺望。绕过这片林地和冲沟区域,另一侧是大片的农田和零散的村落,路径虽然稍长,但地势平坦,地质条件稳定,唯一的缺点是涉及一部分农田补偿和民居拆迁,协调成本高。
傍晚,踏勘结束。三人在路边休息,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小李喝着水,有些犹豫地说:“许工,赵主任那边催得紧,而且……走农田和村庄,拆迁补偿可是个大麻烦,到时候扯皮起来,耽误了时间,责任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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