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窗户将午后的阳光切成斜斜的几块,落在王维艰的办公桌上。他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取出那只印着模糊广告logo的打火机,拇指在滑轮上摩挲了好几下,才舍得按下。
“咔嚓—咔嚓—”,第三次,才有一簇小小的火苗怯生生地冒出来。
“王工,您这打火机该退休了吧?”新来的小李探头笑道,“门口小店才卖一块钱,换个新的呗。”
王维艰微微摇头,等那火苗稳定了,才点燃嘴角那根已经有些弯曲的香烟,“一块钱也是钱,能省则省。”
新能源部的办公室宽敞明亮,电脑主机低沉的嗡鸣与键盘敲击声构成了现代工作的背景音。而王维艰,就像是这现代化图景中一个不协调的影子——他那张掉漆的办公桌上,钢笔代替了部门统一配发的签字笔,泛黄的陶瓷茶杯取代了一次性纸杯,就连打印图纸,他也总是坚持双面使用打印纸,说是“背面还能打草稿”。
部门里的年轻人私下里都叫他“旧社会”,倒不含恶意,只是觉得这位工作近三十年的老工程师,活得像个时代的错版。
“王工,下午去现场勘查,一起走吧?”主任推门进来,“天热,大家记得多带几瓶水。”
众人纷纷起身,从部门角落的箱子里各取一瓶矿泉水。唯有王维艰不慌不忙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褪色的军用水壶,轻轻晃了晃,“自带足了,单位的瓶装水两块一瓶,太贵。”
几个年轻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去勘测现场的路上,烈日如火。新能源部的项目大多在郊外,车程漫长而枯燥。到达目的地后,大家顶着日头工作了两小时,个个汗流浃背。
“收工收工!回去我请客,大家吃个便饭。”主任抹着额头的汗宣布。
车内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饭店不算高档,但干净整洁。服务员递上菜单,大家轮流点菜——清蒸鲈鱼、糖醋排骨、时令蔬菜,轮到王维艰时,他盯着菜单看了许久,眉头渐渐锁紧。
“这面条不错,”他抬头对众人说,“一碗面扎实,顶饱又实惠。”
气氛突然有些凝滞。主任赶紧打圆场:“王工,不用替我省,说好我请客的。”
王维艰却像是没领会,反而认真地解释:“我不是客气。现在日子好了,但也不能浪费。一人一碗面,配上小菜,既营养又节俭,多好。”
最后当然是按照原计划点了八菜一汤,只是整顿饭期间,王维艰吃得很少,偶尔夹一筷子青菜,慢条斯理地咀嚼,仿佛在计算每一口的价格。
饭后,大家各自回家。王维艰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拐进了单位后面的老小区。这里的楼房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墙皮斑驳,楼道昏暗。
他爬上五楼,掏出钥匙。门开的那一刻,一股旧书籍和樟脑丸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不到六十平米的房子,几乎被书籍和图纸填满。客厅的沙发上铺着洗得发白的毛巾毯,电视机还是那种大背头的款式,阳台上的几盆绿植却长得郁郁葱葱。
王维艰换了家居服,走进卧室。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一对中年男女带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站在一片庄稼地前。照片上的男人与王维艰有几分相似,都是瘦削的脸型,高挺的鼻梁。
他凝视照片许久,才从床头抽屉里取出一个铁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整齐的信件和一本薄薄的存折。他小心翼翼地翻看着那些已经毛边的信纸,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字迹。
“爸、妈,这个月项目奖金发了,我又存了些钱...你们在那边不用担心...”他低声自语,像是汇报,又像是承诺。
第二天是周末,王维艰照例去了城郊的养老院。
“刘工,我来看您了。”他轻车熟路地走进一个房间,朝坐在窗边的老人打招呼。
老人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维艰啊,你来啦。”
王维艰从包里拿出新买的羊毛袜和一盒软糕,“天快转凉了,给您带了双袜子。这糕点软和,您牙口不好也能吃。”
“又乱花钱,”老人嗔怪道,眼角却堆起了笑纹,“上次带的我还没吃完呢。”
刘工是设计院退休的老总工,无儿无女,王维艰照顾他已经快十年了。两人聊了会天,王维艰便推着轮椅带老人到院子里晒太阳。
“听说你又被人叫‘旧社会’了?”刘工忽然问道,眼睛眯成一条缝。
王维艰苦笑:“您消息真灵通。”
“节俭不是吝啬,年轻人不懂。”老人望着远处,“他们没挨过饿,没经历过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日子。”
“时代不同了,现在条件好了,我的确显得格格不入。”
刘工摇摇头:“记得我跟你讲过的‘火种’故事吗?”
“记得,您说困难时期,全村就剩一盒火柴,大家轮流借火,一把火种传遍整个村子。”
“那不是故事,是真事。”老人目光深远,“那时候,一簇火苗就是希望。现在啊,打火机一块钱一个,火苗随手可得,可人心里的火种,反而快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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