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三十七分,郭明强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轻轻揉了揉眼睛。酸胀感从眼球后方蔓延开来,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针在轻轻扎刺。他拿起桌角的眼药水,仰头滴了两滴,冰凉的感觉暂时压下了那股灼热。
这是XX电力设计院新能源部办公室,日光灯发出嗡嗡的电流声,照亮了这个不足四十平米的空间。八张办公桌挤在一起,每一张都被图纸、规范和计算书淹没。郭明强的位置在最里面,靠窗,窗外是城市的霓虹,此刻大多已熄灭。
“小郭,220kV升压站的图纸明天——不,今天九点前必须交出去。”昨天下午,部门主任拍着他肩膀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那是周五的下午四点,同事们早已计划着周末的安排,只有他,又被留了下来。
郭明强打开已经凉透的盒饭,机械地往嘴里送着米饭。这是他今晚——或者说昨晚——的晚餐,下午六点外卖送来的,到现在才想起来吃。饭菜的油腻感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下去。他需要能量,需要保持清醒,至少要坚持到上午九点。
他想起五年前刚进设计院时的自己。那时新能源还是个新鲜词,光伏、风电项目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他满怀激情地投身其中,以为自己能在这个领域大展拳脚。谁能想到,五年后的今天,他成了部门里最擅长“救火”的人,专接急难险重的任务。
“明强手艺好,交给他放心。”主任总是这么说。
手艺好。郭明强苦笑。这确实是一门手艺,一门体力劳动大于脑力劳动的手艺。他和工地上的架子工、钢筋工没太大区别,都是熟练技术工种。就连职业病都一样——腰椎间盘突出,都是第二节突出。唯一的区别,是他喝的墨水多一点。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颈椎发出“咯咯”的声响。医生上个月还警告他,再不注意休息,颈椎病会加重。可他怎么休息?项目不等人,业主不等人,设计院的进度表更不等人。
电脑屏幕上的CAD图纸泛着冷光,线条密密麻麻交织成网,像是要把他困在其中。这是一份光伏电站的电气接线图,已经改了第七版。业主每次都有新想法,每次都要调整,而最后赶工的总是他。
“郭工,这个节点能不能再优化一下?”
“小郭,大样图配筋要重新计算。”
“明强,工期紧,辛苦加个班。”
这些声音在他脑海里打转,搅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吞下两粒止痛药,用已经凉透的茶水送服。茶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他却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
凌晨四点,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是保安老张,拿着手电筒巡楼。
“郭工,又是你啊。”老张已经见怪不怪,“我给你们这层楼关总闸吗?”
“别,张师傅,我今天得通宵。”郭明强挤出一个笑容,“九点前要出图。”
老张摇摇头:“你们这行也不容易。我好歹还能轮班,你们这是往死里熬啊。”
往死里熬。郭明强在心里重复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
老张走后,办公室里又恢复了死寂。郭明强站起来活动发麻的腿脚,走到窗前。城市的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如墨,只有零星的几盏灯还亮着,像是散落在人间的星星。他不知道那些亮着的窗户后面,是不是也有像他一样在深夜奋战的人。
他想起十年前在大学时的梦想。那时他幻想自己会成为新能源领域的专家,设计出世界领先的电站,为国家的清洁能源事业做出贡献。现实却是,他日复一日地赶图、改图,重复着相似的劳动,像是流水线上的工人。
五张节点还没画,六个大样未配筋。他数着未完成的工作项,焦虑感如潮水般涌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是沙漏里的沙,抓不住,留不下。
他坐回椅子上,继续与图纸搏斗。鼠标点击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一声接一声,像是倒计时的钟表。
凌晨五点半,困意如潮水般涌来。郭明强的眼皮开始打架,眼前的线条模糊成一片。他起身冲了杯速溶咖啡,浓烈的苦涩暂时驱散了睡意。这是今晚的第四杯咖啡,他的心脏已经开始发出抗议,隐隐作痛。
他想起妻子昨晚发来的短信:“女儿发烧了,38度5,一直喊着要爸爸。”
他回复:“忙完就回,你先照顾她。”
忙完是什么时候?他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女儿的幼儿园在哪条街上,不知道妻子最近换了什么发型,不知道父母的白发又添了多少。
有一次,他难得准时下班回家,三岁的女儿竟然怯生生地躲在妈妈身后,不敢认他。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痛得说不出话来。
“宝宝,我是爸爸啊。”他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
女儿却往后缩了缩,小声说:“爸爸在电脑里。”
妻子苦笑:“她总指着电脑说,爸爸在那里工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