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西北,旧镐京的废墟上,一场冷风正自天地间铺散。灰尘中,焦木残垣犹带焦黑的痕迹,折断的殿柱半陷泥中,宫阙的金瓦早碎成满地的铜屑。残阳照耀之下,昔日天子的都邑,只余一片苍茫死寂。
风吹过,卷起碎瓦与骨灰,一声空寂的钟鸣从远处传来,似有似无。那是重修宗庙的工匠敲动铜器,以镇废都之魂。
废墟上,数骑缓行。为首一人着青衣,鬓发微霜,正是东海使臣陈衍。他本奉齐侯之命巡视旧都,却在这焦土之上久久驻足,神色复杂。
“此地……昔为王城,如今却只剩死与灰。”他轻叹,拨开地上残甲。那甲上仍刻着周纹之凤,金线半断,血迹早凝。
随行的鲁士低声道:“此乃召公旧部。三日前齐军焚宫之战,传言周军死不降,连幼王也葬于火中。”
陈衍默然。风卷起他衣袖,冷意穿骨。他缓步前行,眼前忽然现出一段倒塌的殿阶,阶下横陈着几具焦黑的尸骨。
一具尚立于石前,头骨微低,双膝跪地,手仍紧握一截断剑。
陈衍缓缓跪下,拂去其上的灰烬,目光一滞——那断剑上铭着“旦”字。
他怔了片刻,终于低头叩地。
“召公……竟真立死于庙前。”
风声恍若回响,有若叩问天地的余音。陈衍抬首,望向天穹。此刻夕阳血红,映照云层如火,整片天幕仿佛在燃烧。
鲁士低声道:“此乃天意么?天弃周而立新?”
陈衍却缓缓摇头,沉声答道:“天意冷,人意暖。礼未亡,天岂真绝?只是……人心变了。”
他起身,望向远方的洛水。水光如镜,波平似静,却暗藏无数浮尸之影。洛水两岸,野草方生,血色未褪。
“昔年成王葬于此,如今百姓仍于河畔焚香,跪者不绝。”陈衍喃喃,“若天命真改,何以人心仍向旧王?”
鲁士叹息:“百姓不识天命,只识恩德。齐侯立新天子于东都,礼废法改,恐人心未必服。”
“未服?”陈衍冷笑一声,“人心岂易服天?若以兵压、以法束,所得不过畏而非信。”
他言罢,目光再次投向那焦土宫阙,忽而道:“此地,不可留。”
“为何?”鲁士愕然。
“此地有魂。”陈衍低声道,“我观此殿气未散,香烟尚存,礼意仍在。焚之不灭,压之不息。若再扰,恐天地反噬。”
鲁士惊惧,连退两步。陈衍负手而立,望着那空寂的王城,良久不语。
远处,一群逃难的老者、妇人正扶杖而来。他们手中捧着瓦罐与竹枝,步履缓慢,却目光坚定。
陈衍侧目,见那老者低声吟着:
“周亡非天灭,人死礼犹存。”
他神色一震,立刻上前询问:“老丈何往?”
老者答:“吾辈乃宗庙旧人,奉召公遗命,重修祠庙,不敢废礼。”
“召公遗命?”陈衍怔然。
老者从怀中取出一封血书,纸色枯黄,上书寥寥数字——
“礼在心中,勿以天命改道。”
风一吹,纸化作灰,随风而散。
陈衍久久凝视那飞灰消散的方向,心中涌起莫名的震颤。
“原来周不在城,也不在王。周在此心,在此人。”
他抬头望天,天色已暮,金光尽灭,只余一抹血红的残霞。那霞光照在废墟上,像极了天的泪,也像极了人心最后一缕火。
陈衍轻叹:“日落金墟,天意冷矣。然……人火犹温。”
他转身,马蹄踏过焦土,声音沉重而遥远。风吹起尘沙,将他的话音掩入无边的暮色之中。
——
远处,旧宫的玉殿仍未彻底坍塌,瓦片在风中轻响,如有人低泣。血迹凝于石阶,未曾干涸。天光映照,犹若赤霞未散。
风起,卷走尘灰,却带不走那一点残魂与香意。
——
夜色笼罩废都,洛水之上雾气弥漫。
风穿过残垣断壁,吹动垂落的幡布,那些字迹早被烟火灼焦,却依稀能辨出“宗庙”“礼”二字。灰烬之下,血仍未干。
陈衍驻足在宫阙前,他的随从早不敢近,只远远立在外廊,听着风声中传来的低吟。
那并非人声,却似风穿过瓦缝,若有若无地在叩问:
——“天命安在?”
陈衍抬首,望向那半塌的玉殿。
殿门早被焚毁,梁木焦黑,却仍有一道光从破瓦缝隙洒下,照在殿中。
那光之下,一座石阶犹存,其上残留血迹,似被某人以手指刻下符文。
他上前拂尘,指尖触到那痕迹时,心头猛然一震——那是一句未竟的誓文:
“血可尽,礼不可绝。”
笔画断裂处,似有人在死前尚欲续完,却再无力。
风忽起,卷动殿中碎瓦,陈衍衣袖翻飞。忽有冷光自梁间落下,一截断剑跌在地上,剑身满是焦痕,却仍反着微弱的银芒。
陈衍弯腰拾起,剑背刻有三字:“守宗周。”
他一时怔住。良久,才缓缓低语:“原来……连死者都未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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