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 年中秋刚过,秋雨裹着北方寒气落下。不是急雨,是细丝斜织,把家属院红砖楼浇得发亮,墙根狗尾草沾着水珠,垂头像刚哭过。
老槐树叶早黄了,被雨淋得沉甸甸下坠。偶尔两片打旋落下,贴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成了天然的书签。
陈清清早上开店,风带凉意。她裹紧浅灰外套,领口往下扯,仍挡不住寒气钻脖子 —— 外套是前年路修源捎的,洗多了,保暖差了。
最难受的是脚。去年旧棉鞋像裹薄纸,鞋面蓝布洗得发白,鞋头磨出毛边,鞋底磨薄还裂缝,雨水渗进去,袜子湿了大半。
便利店在家属院门口,不大。货架从门口堆到里屋,前摆香烟火柴,中放酱油盐皂,里存饼干水果糖。
陈清清每天站八九个小时,早七到晚八。除了吃饭能坐,其余时间要整理货架、找零。今天脚冷,她不自觉把重心移左腿,右腿轻踮。
没人时,她悄悄抽脚搓冻麻的脚趾,再赶紧塞回鞋里 —— 怕顾客看见,显得寒酸。
“清清,拿瓶酿造酱油。” 张大妈挎竹篮进来,篮里白菜沾着泥。陈清清迎上去,踮脚拿酱油,脚底一用力,凉气窜上来,她皱了眉。
“怎么了?脚疼?” 张大妈眼尖。“没事,就有点凉。” 陈清清笑递酱油,手在围裙上擦 —— 围裙是旧粗布,绣着结婚时母亲给绣的梅花,边角磨破了。
张大妈瞅见旧棉鞋,叹气:“鞋这样了还穿?修源不买新的?” 陈清清摆手:“他说买,是我不让,凑活穿,明年再买。”
话虽如此,她心里发酸。路修源是营长,津贴不算低,但总想着给她补身子,还寄钱给乡下父母,她舍不得再让他花钱。
张大妈走后,店里静了。陈清清坐小凳,把脚放炉边烤 —— 煤炉在柜台后,烧蜂窝煤,火苗不大,能散点热。
她脱鞋,袜子湿得能拧水,脚趾冻得通红,指甲盖泛青。她拿干毛巾擦脚,把袜子晾炉边铁丝上。
她想:下午太阳出来,袜子该晒干,明天能接着穿。
没等袜子干,路修源来了。他骑永久自行车,车把挂布包,里面是给陈清清的午饭 —— 两个白面馒头,一小罐炒青菜,卧着荷包蛋。
“今天怎么早?” 陈清清站起来帮他停车。“营里上午没训练,就先回了。” 路修源递布包,扫到她晾的湿袜子,眉头皱起来。
“怎么又湿袜子?鞋又漏了?” 路修源蹲下来,拿起旧棉鞋,手指摸裂缝,按鞋面 —— 硬邦邦,没弹性。
“没事,早上雨大,溅了点水。” 陈清清想拿鞋,被路修源按住。“你天天站这么久,脚冻坏怎么办?”
路修源声音有点急,眼里满是心疼:“明天我去镇上买新的,这事我说了算。”
陈清清想劝,可看路修源认真的眼 —— 深棕色,看战士时严肃,看她时软乎乎含着光 —— 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轻轻点头。
路修源见她同意,脸色缓和,摸了摸她的头发:“快吃饭,一会儿凉了。”
第二天是周末,天刚蒙蒙亮,路修源醒了。窗外雨停,天空淡灰蓝,像洗过的粗布,远处树梢挂露珠,亮晶晶的。
他轻手轻脚起床,怕吵醒陈清清 —— 她昨天站到八点,回来还帮他缝补训练磨破的裤子,睡得晚。
衣柜里军绿厚夹克是去年发的,他翻出来穿上,又找双厚袜子 —— 是陈清清织的,深灰毛线,针脚密,穿着暖。
去镇上要走十多里,骑车一小时。他怕脚冻,在袜子里塞片暖宝宝 —— 是上次战士探亲带的,他没舍得用,一直放着。
厨房煤炉没灭,炉壁有余温。路修源拿锅,倒小米加水,放炉上温 —— 陈清清爱喝小米粥,说养胃。
他从抽屉拿纸条,铅笔写:“清清,我去镇上买鞋,早饭在炉上温着,别等我,自己先吃。”
写完放桌上,看了眼里屋门,确认陈清清没醒,才推自行车出门。
家属院还静,只有王大爷扫门口落叶。王大爷以前是炊事员,退休住这儿,每天早上扫一遍路。
“修源,这么早去哪儿?天凉。” 王大爷停扫帚笑问。“去镇上给清清买棉鞋,她旧鞋坏了。” 路修源停车,掏烟递王大爷 —— 是便宜的 “大前门”,他平时舍不得抽,见长辈才拿。
王大爷接烟点着,吸一口:“你心细,清清跟着你享福。” 他瞅路修源的旧胶鞋:“你鞋也该换了,别光顾清清,自己也注意。”
路修源笑:“我鞋还能穿,清清天天站,比我需要新鞋。” 王大爷叹气:“路上慢点,镇上路不好,别骑快。”
“知道了,您也早点回,别冻着。” 路修源道别,骑车往镇上走。
路上过一片农田。秋天玉米早收了,只剩光秃秃的秸秆,立在地里像小栅栏,浅黄秸秆上还留着玉米须。
风刮过,秸秆 “哗哗” 响,像有人轻声说话。路修源骑得稳,自行车在土路颠簸,车把偶尔晃,他赶紧扶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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