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药香弥漫,重重帷幔低垂,隔绝了外间的天光与声响。
御榻之上,大唐皇帝李治面色蜡黄,呼吸微弱,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便再无动静。
侍奉在侧的御医和宦官个个屏息凝神,面色凝重,如同泥塑木雕。
殿外,皇后王氏以绢帕拭泪,眼圈泛红,声音带着哽咽,对肃立一旁的晋王李贞和几位重臣道:
“陛下龙体违和,需静心休养,太医言道……万万不可再劳心政务了。可这天下大事,一日也耽搁不得,诸位……这可如何是好?”
她的目光扫过长孙无忌、褚遂良等顾命大臣,最后落在李贞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无助和依赖。
长孙无忌须发微颤,上前一步,沉声道:“娘娘节哀,陛下洪福齐天,定能转危为安。国事虽重,然陛下龙体为要。老臣等自当恪尽职守,依律处理日常政务,若有重大难决之事,再……再酌情奏请陛下圣裁。”
他这话说得圆滑,既表明了忠心,又将“酌情奏请”的权力隐隐揽在了以他为首的元老重臣手中。
武媚娘心中一凛,皇帝病势沉重,绝非短期可愈,若政务尽由长孙无忌等人把持,自己这监国王妃难免被架空。
“皇后娘娘,长孙司空所言甚是,陛下龙体安康乃第一要务。”武媚娘微微屈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然则,政务浩繁,若事事积压,恐非社稷之福。
妾身斗胆建言,可否于两仪殿侧殿暂设一‘内书房’?娘娘可移驾于此,妾身愿从旁协助,将每日奏章文书先行整理、摘要,分出轻重缓急。
寻常事务,妾身可代拟初步处理意见,供娘娘与王爷参详批红;若遇军国要务,再立即呈送司空与诸位相公及王爷共议,或……视陛下病情,择要禀奏。如此,既不至过度惊扰陛下静养,亦可保政务畅通,不至延误。”
她语速平稳,条理分明,既充分尊重了皇后和重臣,又提出了一个极具操作性的方案。更重要的是,她巧妙地将自己置于“协助整理、摘要、拟初步意见”的关键环节,而非直接越俎代庖。
皇后闻言,眼睛微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媚娘此议甚好!本宫……本宫于这些政务实是不甚精通,有你在旁协助,自是再好不过。长孙司空,褚相,你们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花白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武媚娘平静无波的脸庞,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这武氏分明是想借此机会插手朝政!
但她的提议冠冕堂皇,处处以皇帝休养和政务顺畅为名,令人难以直接反驳。
若强行反对,倒显得自己不顾陛下龙体、有意揽权了。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王妃娘娘思虑周详,老臣佩服。只是……这内书房处理政务,涉及机要,恐非儿戏。人员遴选、章程制定,皆需谨慎。”
“司空老成谋国,所言极是。”武媚娘立刻接口,语气谦逊却不容置疑,“内书房一切行事,皆在皇后娘娘驾前,妾身不过秉笔记录、整理文书。
所用之人,皆从宫中女官及王府可靠书记中遴选,严守机密。一切摘要与初步拟办,皆呈送娘娘与王爷最终定夺,绝不敢擅专。章程嘛……可暂定试行,若有不妥,随时请司空与诸位相公指正。”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接受了长孙无忌的“谨慎”提醒,又牢牢抓住了“试行”和“最终定夺权在皇后与陛下”这两个要点。
褚遂良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反对。
在一边旁听的皇后适时开口,声音沉稳:“陛下静养期间,政务不容有失。晋王妃此法,可解燃眉之急。便依晋王妃之意,暂设内书房,试行一段时日再看。有劳司空与诸位相公,多多费心督导。”
皇后发了话,方案本身又看似无懈可击,长孙无忌只得压下心头不快,微微躬身:“老臣遵旨。”
旨意很快下达。不出所料,朝野上下顿时掀起一阵暗涌波澜。
“岂有此理!妇人焉能预政?还是王妃之身!此乃牝鸡司晨之兆!”门下省衙署内,侍中崔敦礼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溅出的茶水打湿了他绯色的官袍下摆。他是长孙无忌的忠实门生,心腹干将。
一旁的中书舍人低声附和:“侍中息怒。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啊。那武氏非等闲女子,若让她借此培植势力,日后恐难制衡。”
“哼,她以为凭借小聪明就能站稳脚跟?朝堂之上,讲究的是资历、是人脉、是规矩!”崔敦礼冷笑,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等着吧,总有她碰钉子的时候。届时,看她如何收场!”
两仪殿侧殿,原本一处存放典籍的偏殿已被迅速整理出来。
窗明几净,书架井然,数张宽大书案拼合在一起,上面分门别类地堆放着来自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及各州府的奏表文书。
十余名精心挑选的女官和书记官垂手侍立,气氛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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