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书房的烛火摇曳,将武媚娘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满墙的书架和堆积如山的文书上。山东赈灾的调度刚理出个头绪,案头那份按满红手印的状纸,又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头一沉。
她纤细的指尖划过那些陌生的名字和殷红的手印,仿佛能感受到背后寒门士子们绝望而又期盼的目光。
状告当朝礼部侍郎、今科主考官崔涵徇私舞弊,提前泄题给世家子弟……这罪名,足以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苏慧娘悄步上前,为她续上一杯热茶,低声道:“娘娘,此事牵连甚广,崔侍郎是长孙司空的门生,更是博陵崔氏的嫡系。若直接查办,恐……”
“恐打草惊蛇,恐引火烧身?”武媚娘放下状纸,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清亮的眼眸,“本宫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但若接都不接,岂不是寒了天下寒士的心?”
她语气转冷,“更何况,科举取士,乃为国选才,若真成了某些人结党营私、垄断仕途的工具,这大唐的根基,迟早要被蛀空。”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将状纸仔细收好。
接下来的两日,她如同无事发生一般,依旧全力处理赈灾事宜,只是在间隙,通过不同的渠道,不动声色地打探着今科春闱的筹备情况,以及那位礼部侍郎崔涵的为人与背景。
得到的反馈大同小异:崔涵学问是好的,出身是高的,门生故旧是多的,对寒门士子……是颇为“严格”的。
与此同时,燕青手下的“梅花内卫”也开始行动,他们像无声的影子,潜入士子聚集的酒楼茶馆,混迹于书铺墨坊,甚至接触了一些不得志的礼部底层小吏。
零碎的信息逐渐汇集:有世家子弟在考前曾得意洋洋地炫耀“必中”;有传言称崔府近日门庭若市,车马皆是各地大族的标记;更有甚者,市面上悄然流传起一些标注着“必考精要”的册子,售价高昂。
武媚娘心中冷笑,看来这脓包,不捅破是不行了。
但如何捅,却需讲究策略。直接弹劾崔涵,证据尚不充分,极易被反咬一口,陷入被动。
她需要一把更巧、更锋利的刀。
时机很快到来。
一次例行的内廷议事,议题本是山东赈灾的后续安排。
待各项事宜商议已定,皇后略显疲惫,正欲宣布散议,武媚娘却适时开口,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皇后娘娘,山东灾情稍缓,然国家取士大典春闱在即,此事关乎国本,亦不可轻忽。
妾身近日翻阅前朝典籍,见有‘糊名’、‘誊录’之议,旨在考试公平,使考官但以文取人,不因名识人。
我朝科举虽盛,然每每放榜,世家子弟中第者众,寒门才俊脱颖者寡,长此以往,恐非朝廷之福。”
她的话语如平地惊雷,让原本有些松懈的议事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长孙无忌的眼皮猛地一跳,锐利的目光射向武媚娘。
侍立一旁的崔涵更是脸色微变。
武媚娘恍若未见,继续道:“妾身愚见,何不借此番春闱,试行‘糊名誊录’之法?考生姓名、籍贯皆以厚纸糊住,试卷由专人统一誊抄,笔迹相同,再送考官批阅。
如此,既可最大限度杜绝请托、识人之弊,使真正有才学者不致埋没,亦可彰显朝廷选才至公之心。此并非妾身首创,前隋即有议论,乃先贤之智也。”
她引经据典,从汉代察举到魏晋九品中正,再谈到科举制度的演变,条分缕析,指出历代选官制度的弊端,强调“糊名誊录”对于保证考试公平的必要性。
她的语气始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
“荒谬!”不等皇后表态,崔涵已按捺不住,出列厉声道,“王妃娘娘深居宫中,岂知科举之繁复?糊名誊录,看似公平,实则耗时费力,徒增成本!
且考官阅卷,需知考生性情、学识背景,方能全面评判。一味糊名,如同盲人摸象,如何选拔得出真正经世致用之才?此乃坏我祖宗成法,乱科举取士之本!”
他这一开口,立刻得到不少出身世家的官员附和。
“崔侍郎所言极是!科举取士,重在看文品人,糊名之后,如何品评?”
“寒门子弟学识浅薄,中第者少,乃其自身不努力所致,岂能怪制度不公?”
“此举必引天下士子非议,动摇科举威信!”
一时间,反对之声甚嚣尘上。
长孙无忌虽未直接发言,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看向武媚娘的目光,充满了审视与冷意。
皇后坐在那里,眉头紧锁,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议题和激烈的反对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难以决断。
武媚娘面对汹汹攻势,神色不变,待声音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崔侍郎说考官需知考生背景方能全面评判?
本宫倒要请教,是评判文章优劣,还是评判家世高低?若论经世致用,本宫近日刚好翻阅了吏部考功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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